顺子坐在仓库门口,打了个哈欠。
困死了。
白天大当家说仓库大门的锁坏了,暂时还找不到备用锁,所以需要有人在仓库门口守夜。
一开始贺听澜让他担任守夜的工作,顺子是一百个不愿意。
“大当家,冷啊。而且仓库的位置这么偏远,大半夜怪瘆人的。”
“二百文,干不干?”贺听澜抱着双臂问道。
“这……”
“三百文。”
“好嘞,保证把仓库守得严严实实的,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顺子立刻一口答应下来。
“倒也不用一直站岗,”贺听澜神神秘秘地笑着说,冲顺子勾勾手指,“你过来。”
顺子一头雾水地凑过去。
贺听澜压低声音,道:“等到了晚上,大家都睡下以后,你就这样……”
亥时刚过,寨子里的众人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房间,睡觉的睡觉,还没睡的也准备休息了。
这个时候屋外一个人都没有。
除了正在守夜的顺子。
他坐在仓库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打了个哈欠。
先靠着墙睡一会吧,反正偷会懒大当家也不会发现。
顺子想到这,便安心地阖上双眼,开始打盹。
没一会,他竟然打起了呼噜,而且声音十分有节奏,时而平缓,时而激昂。
就在此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对面的大树背后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看向顺子。
此人看了好半天,确认顺子是真的睡着了之后,他才蹑手蹑脚地从树背后走出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近仓库门口。
他轻轻弯下腰,借着月光看到顺子睡得正香,又在顺子面前晃了晃手,见他依旧毫无反应,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由于仓库的锁坏了,此时仓库大门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于是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推门而入,在不惊动顺子的情况下丝滑地溜了进去。
他凭借记忆很快就摸黑找到了放银元宝的箱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偷了。
然后他迅速摸出来九两银子,揣进衣袖里,轻轻合上箱子盖,又悄悄走到门口。
此人将大门推开一条缝,确认顺子还熟睡着之后,便放心地把门彻底推开。
然而正当他计划得逞,准备开溜的时候,一抬头,直接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仓库门前站了满满一院子的人!
贺听澜站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一个火把。
跳动的火苗照得贺听澜本就昳丽的面容多了几分凌厉,审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
“薛平,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你。”贺听澜冷冷地说。
这个叫薛平的年轻人看到眼前的此情此景,已经吓傻了。
他愣了一会终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膝行至贺听澜跟前,扯着他的衣摆开始痛哭求饶。
“大当家,我错了大当家!”薛平哭嚎着说道。
“我急着用钱,但又不敢开口跟您借钱,迫不得已才……我这都是被猪油蒙了心窍,现在已经知错了大当家!求您开恩啊……”
贺听澜居高临下地看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薛平,心中五味杂陈。
怎么偏偏是他?
薛平这个人腼腆话少,又勤劳肯干,眼里有活,贺听澜一直都觉得他是最老实的那个。
甚至有些时候他抢着干活把自己给弄得劳累不堪,贺听澜看着都心疼,私下里劝他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
“别人的活就应该由别人来做,如果他们遇到什么急事,或者生病了,你稍微帮点忙,这叫雪中送炭,他们也会记着你的好。”贺听澜曾这么和薛平说。
“可若你总是抢着帮别人干活,渐渐的他们就会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事,并且把使唤你当成习惯。时间长了,如果你有一天不再去帮他们,他们反倒会恨上你。自己累死累活,最后帮出的不是朋友,而是仇人,何必呢?”
然而薛平只是挠挠脑袋,憨厚地笑着说:“大当家,我没读过书,您说的这些道理我听不太懂。我就是觉着,咱们寨子里的大家都不容易。作为底层人乱世求生已经很苦了,能帮就帮一把。”
可就是这么一个踏踏实实勤劳肯干的人,如今却成了盗贼。
而且还不止一次地偷盗。
贺听澜心凉至极。
上次心里这么不是滋味,还是得知自己被亲手放走的人出卖给官府。
贺听澜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薛平:“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平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大当家待我肯定是好得没话说,当年要不是大当家,我早就成了替死鬼了。可是……”
“可是什么?”贺听澜厉声问。
“可是几天前,我去城里采买的时候,碰见了……”薛平飞快地瞟了一眼贺听澜,声若蚊蝇道:“碰见了我爹娘。”
“我差点都没认出他们来,当时二老正在沿街乞讨,比我印象中瘦了快一半,说是久病未愈都有人信。”
薛平抬头望向贺听澜,颤抖着声音说:“大当家,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爹亲娘,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流落街头啊!”
贺听澜凝视着薛平,眼中晦暗不明。
半晌,他突然嘲讽一笑,“所以,为了贴补这两个把你卖掉、让你去死的人,你甚至不惜窃取寨子里的公钱?”
“薛平,你贱不贱啊?”
薛平颤抖的双手缓缓松开了贺听澜的衣摆,浑身瘫软地歪坐在地上。
“大当家,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生了我,也养了我十几年。”薛平喃喃道,“我本来想着就给他们点钱,让他们不至于露宿街头,然后就再也不去找了,跟他们彻底断开联系。”
然后他好像又想到什么,重新跪了起来,仰头对贺听澜道:“大当家,我本来是打算把我爹娘安顿好之后,就来跟您请罪的。到时候您怎么罚我、让我干多少活,我都乐意。就算您想要了我的命,我也二话不说!”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用?闲的?”贺听澜嗤笑一声。
他弯下腰,钳着薛平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你以为给你爹娘几十两银子,他们就能过上安稳平淡的生活了?你就算尽了孝道了?”
“先不说父母慈,儿女才能孝,他们既然已经要用你的命给你兄长娶媳妇,这本就说明在你爹娘眼中,小儿子只不过是个可以随便买卖的物件儿而已。”
“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你爹好赌,你娘又事事顺从你爹。你若真给了他们几十两银子,你猜他们是会用这些钱好好过日子,还是全都砸进赌场里?”
薛平沉默不语。
“你这样做,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地找你要钱,直到榨干你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贺听澜直视这薛平的双眼,“你跟我实话实说,有没有对他们透露寨子的信息?”
“没有!绝对没有!”薛平立刻道,他竖起三根手指发誓,“这个您可以放心,就算给我一千个胆我也不敢出卖寨子和大当家您啊!”
“我只是告诉我爹娘说,我在很远的一个木材坊做工,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贺听澜微微颔首,“好,我暂且相信你。”
“薛平,昨日来仓库行窃的,也是你吧?”
“是我。”薛平承认道。
“钱藏在哪里?”
“就在我的被褥底下,九两银子,一点都没少。”
“好。”贺听澜点点头,“明日一早亲自交给我。”
说罢,贺听澜转身对身后的众人道:“各位,今天白天我让郁文嘉配合我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将真正的小偷钓上钩。”
“薛平,连续两次偷盗银子共十八两。鉴于其中有九两银子未能成功窃走,且念其为初犯、认错态度良好、平日里勤劳肯干,故而按照盗窃十两银子以内给予惩罚。”
“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纷纷摇头。
贺听澜环顾一圈,见大家对这个惩罚都表示认可,便道:“这么晚还把大家叫出来,各位都辛苦了。没什么事的话就都回各自房间歇息吧。”
待大家纷纷离开后,贺听澜转头看见依旧跪在地上的薛平。
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
贺听澜叹了口气,伸手去扶薛平,“起来。”
薛平站起身,却依旧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深深低着头。
“现在知道羞愧了?”贺听澜恨铁不成钢道,“哪怕你提前跟我商量一下,或许我会答应预支给你一些银两,拿去接济你的父母,也不至于闹得像现在这样难看。”
“大当家,我、我以后在寨子里……还混不混得下去了?”薛平越说声音越小。
“看你怎么做喽。”贺听澜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与人为善、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时间长了大家一定会接纳你的。”
“只不过,短时间内肯定会有人骂你、排挤你,这是对你做错事的惩罚,就忍忍吧。”
“是,我也不奢望他们能很快接纳我。我本来应该挨二十鞭子的,现在这个惩罚已经是您格外开恩的结果了,大当家,我真的很知足了。”薛平诚挚道。
贺听澜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忍再说什么重话,便道:“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就睡到柴房去。赔钱肯定是要赔的,这是寨子的规矩。至于什么时候赔,分几次赔,容我再想想。”
“是,那我就先回去了。”薛平明白贺听澜这也是在替他考虑,感激地点点头,便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了。
待薛平走远了,贺听澜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又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闹出的祸端!
最讨厌处理这种问题了,贺听澜心想,光讲理不行,还得考虑到当事人的情感。
正想着,贺听澜突然感到自己手腕处一热。
他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却看见傅彦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笑眯眯地看着他。
“事情办完了?”傅彦明知故问。
“嗯,办完了。”贺听澜点点头。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看到傅彦,他突然感到一丝心累。
贺听澜干脆把下巴搁在傅彦的肩膀上,嘟囔道:“每次遇到这种事都会感慨,大当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好累哦……”
这语气怎么像是在撒娇?
傅彦抿着唇直笑,“在其位谋其政,谁让你是大当家呢?”
贺听澜“啊呜”一口咬在傅彦的耳朵上。
“嘶……”傅彦倒吸了口冷气,“咬人这么疼,你属小狗的吗?”
“昨天说我属小猪,今天又属小狗了?”贺听澜乐了,“照这样下去我一个人凑齐十二生肖指日可待!”
傅彦想了一下十二生肖都长着一张贺听澜的脸,更好笑了。
“哎,不说我了。”贺听澜捧起傅彦的脸,左右端详起来,“让我看看你在柴房里有没有磕着碰着。”
“没有。”傅彦失笑,“就待了几个时辰,我哪有那么娇气?”
“嘿嘿。”贺听澜笑眯眯地抱住傅彦,晃来晃去。
“下午那会儿你配合得太好了,简直天衣无缝!说吧,想要什么奖励,我给你。”
傅彦挑眉,“那你能给什么奖励?”
贺听澜思考了一会,兴奋道:“不如就奖励你今晚拥有人形抱枕,怎么样?”
“哪来的人形抱枕?”傅彦纳闷道,他不记得寨子里有这东西。
“在这儿呢~”贺听澜指指自己。
傅彦:“……”
“谢谢,但是我睡觉没有抱抱枕的习惯。”
“那就你给我当抱枕?”贺听澜歪着脑袋提议。
“是奖励我,不是奖励你。”傅彦一本正经道。
贺听澜这家伙疑似夹带私货!
“哎呀,奖励谁都一样嘛。”贺听澜又跟牛皮糖似的黏了上去,“你既然喜欢我,那么我高兴了,你也会高兴,这怎么不算奖励你呢?”
傅彦哭笑不得,捏住贺听澜的鼻子,“就你有道理,谁都说不过你。”
“啊啊啊我的鼻子!”贺听澜非常夸张地嚎起来,“它已经很高挺了,不需要再增高了啊啊啊痛痛痛!”
“高点儿好,”傅彦“和善”地笑着说,“你不是一直都为自己的高鼻梁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