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站]
四道人影缓缓走近,乍然看去,有两人面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疲惫,一人毫无掩饰的暴躁,以及最后一人的随意漠然。
走在最前面的恰巧是最暴躁的那人。
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没有点燃的卷烟,整个人有别于旁人的深蓝色半长发凌乱的翘起。
两条长腿大步向前迈着,带得周围都是一股肃杀的风。
若不是他身后还有两三名紧随其后,满脸无奈像是在哄着什么的人,怕是早有乘客唤来乘警严查这个男人了。
“开往伦敦的列车即将从三号站台发车,请各位来宾——”
迟来的发车声,仿佛加剧了男人的烦躁。
他几乎要咬断了牙间磨着的卷烟,抬手将下落的额发往后掠。
嘴里不断自言自语着:
“可恶……”
“大老远的跑到这种乡下……”
“结果只是单纯的病死,真是白跑一趟……”
一旁听见夏洛克碎碎念的莱斯特雷德上前半步,爽朗嘲笑着夏洛克难得的失误。
要说一开始他还被夏洛克的情绪带入了这起案件,疑心又是什么出错了的,有着嫌犯却找不出嫌疑人的悬案。
现在经历了一晚上加一个上午没头没脑的侦察和断案,他也早从那种疑心里走了出来。
甚至在看到那份没有新意的结果时,还带着些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太过信任夏洛克的自嘲感。
“哈哈,没想到福尔摩斯你也有估计错误的时候啊——”
夏洛克此时本就恼火有关犯罪卿线索的渺茫,如今又一听莱斯特雷德这般的话,那团在胸膛内燃烧了许久的怒火瞬间烧断了勉力维持的理智丝线。
嘴上似断非断的卷烟已被牙关咬断,甚至还有些烟丝碎屑卷进了口中,带来一股苦涩又奇怪的味道。
可夏洛克如今没空去理会那些。
他脾性算不得好,在疲惫和通宵达旦探查却依旧无果的现在,更是如将炸未炸的火药。
莱斯特雷德的声音和态度,就如火星一般,落在了那火药的引线之上。
夏洛克当即用那带着疲惫和黑眼圈的眼睛,恶狠狠瞪了莱斯特雷德一眼。
无声胜有声。
莱斯特雷德也在夏洛克的这一眼中,及时发现了自己过于得意忘形的一幕。
想着日后说不准还有求助于夏洛克的时候,莱斯特雷德尴尬咳嗽几声,便道着去买份报纸离开了这处——还被夏洛克硝烟和余火烧着的地界。
约翰作为几人当中,最为圆滑,也最适合当圆滑角色的人。
自然是对莱斯特雷德无有不应。
“好的……那稍后见…”
少了莱斯特雷德之后,余下的三人当中,中原中也的存在在此时简直可以称之为如空气一般。
而夏洛克显然也没有在剩下两个同居的租客面前,遮掩自己脾性分毫的念头。
他呸了一口,将口中残留的烟丝碎屑吐出。
嘴上还是和得不到喜爱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反反复复碎碎念着。
“气死我了,居然是病死的。”
“就不能被人杀死吗……”
中原中也听着这话,纵然自己身份便是罪大恶极的黑/手/党,也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源自于另一个侦探同样孩子气的话,听得太多,对于夏洛克如今的模样和话语,他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压了压帽檐,看着就差扑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夏洛克。
露出了熟悉又无奈的神情。
“夏洛克先生,你需要来点什么吗?”
用食物去调开夏洛克的注意力,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如果夏洛克不够敏锐,或者说在通宵之后,敏锐度有所下降不能察觉中原中也意图的话,这大概率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现在……
显然不是——
“我说中原,”
夏洛克一边摸索着衣服口袋,找着自己余下的卷烟,一边漫不经心扫了中原中也一眼。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确实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种眼神,呵……”
夏洛克找出烟,夹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带着些恶意和讽刺地朝着中原中也笑了一声。
“我猜你找到他了,至于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原因显而易见。”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眸子稍抬,尖锐的寒意从中刺出。
像是被揭开了遮羞布,露出了其下丑陋的未愈合的伤口。
又像是被偷盗走了珍宝的凶兽,从梦中乍醒,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爪牙。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锋锐,也不吝啬展露自己不同于普通人的一面。
若是莱斯特雷德于此时看见他,定然不会将他错认为无害的未成年人,只会以为这是哪个从判定死刑的牢狱中逃脱出来的最凶恶的恶徒。
可惜,此刻在这里的只有隐约猜到了中原中也身份的夏洛克。
以及完全不明所以,听不懂双方对话,只以为夏洛克是在耍小孩子脾气的约翰。
“够了,夏洛克……”
约翰皱着眉看着双方之间势同水火一般的对立,有些头痛地按了按眉心。
“别像小孩子似的,把脾气撒在别人身上。”
“啧!”
夏洛克听到约翰的话,有心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没真把什么也不清楚,睁开双眼都是满目茫然的约翰拉入这个秘密。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便像是遗忘了刚刚的争执,那双手又开始在自己身上找着火柴。
“啊啊——!!可恶,火柴没了!”
“喂!约翰,火柴!”
他丝毫不客气地朝着约翰伸手,讨要着点燃卷烟的火柴。
刚刚才教训过夏洛克的约翰,看着面前夏洛克这般毫不在意,完全没有听见去的模样,也是有火气将出未出。
他压抑着不耐,以朋友,亦是以医者的身份劝止。
“你抽得太多了,夏洛克,什么事做过头了都对健康不好。别抽了。”
一次二次三次被制止,又被隐晦指责着自己言行的话语激怒。
如今还徘徊在药性发挥时限内的夏洛克,也不再压抑自己的脾气。
“用不着你管!!快拿出来!你带着吧?!”
约翰也生气,“……你这是什么语气啊!连求人都不会吗?!”
想起昨夜荒唐发生的事情,这个二十来岁的家伙,还要靠哈德森太太求人才能勉强度日,就连一时兴起都要拉这么多人下水。
莱斯特雷德荒废了一日的当值陪着这家伙胡闹,中原中也也是放了做工地点一日的鸽子,就连他也是头昏眼花,通宵了一晚胀痛着神经陪他跑这儿跑那儿……
偏偏这家伙本身还不领情!
夏洛克不是不知道周围这几个人陪着他付出多少,可他也心知这些人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目的。
与其说是陪着自己瞎跑,不如说都是抱着别的心思一起过来。
现在他也烦了那些遮掩修饰,直接撕开双方之间的遮羞布,口不择言起来。
“你真的是毫无长进!!”
他一边蹂躏着头发,一边烦躁地好似回到了那个准备开枪的时候。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也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开枪?!”
约翰:!!
刚刚腾起的怒火,被夏洛克这话说得吓了一跳,他不确定的说:
“那个时候……?”
“你是说霍普的事吗?”
夏洛克:“没错!”
约翰不甚理解,他恍惚又茫然,仿佛第一天认识夏洛克。
“你……你的意思是,那个时候你应该开枪……?!”
“他不也是那么希望的吗!!”
夏洛克打断了约翰的话,带着全然的癫狂,他五指插入发根,仰着头露出恶意疯狂的笑容。
“要是当场杀了他,我现在根本不需要这么痛苦……”
“我明明已经接近那个大谜题一大步了!!我明明只需要动一下手指就可以……”
“呯——!”
一击拳打断了夏洛克接下去想说的话。
挥出拳头的人,不是那个被夏洛克越发毫无底线的话激怒的约翰,也不是刚买好报纸走在来路上的莱斯特雷德,而是——
那个被旁人经常视为脾气温驯的中原中也。
他眉目间含着未散去的怒意,可偏偏这一拳又不是出自自己刚刚被夏洛克挑起的怒火,而是出自夏洛克刚刚说出口的那番话。
那番后悔当场没有杀了那个人的话。
中原中也在那一瞬间,于那个癫狂的夏洛克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曾经得知森鸥外死去,或与那个家伙有关,试图杀死太宰治,并在往后一直尝试‘杀死’太宰治,也放任太宰治‘杀死’他自己的中原中也。
“……你不该说那些话!”
他拽着倒地的夏洛克的衣领,压抑着怒火说着。
又好似是对曾经说出、做出那些事情的中原中也,如此警告着。
【你不该说出那些话!】
【你也不该放任他死去!】
夏洛克嘴角还残留着被那一拳打出来的血渍。
甫一被中原中也拎起,还带着些被拳击打后的头晕目眩。
那未退散的兴奋,以及残余的药效都随着这突然的一击散去。
刚刚还准备爆发怒火的约翰,看着眼前这过于荒唐夸张的一幕,整个人僵在原地。
眼见着这边的动静要引来巡警,以及更多人的围观。
他忙不迭上前,分开这突然爆发矛盾的二人。
“夏洛克你少说几句!”
“还有中原……你,”约翰不知道该对中原中也说些什么,他对中原中也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如今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开解这个看着不大的青年。
“……没事吧?”
千言万语,最后在瞥见中原眼底那抹痛苦的时候,戛然无声,只化作这么干巴巴的一句。
中原中也压低帽檐,哑着嗓音应了一声。
“我不太舒服,先上车了。”
他说完这一句,也不等回应,便匆匆上了列车。
帮忙扶起夏洛克的约翰,也腾不出空闲去追着查看中原中也的状态,只能叹了一口气,看着狼狈的夏洛克无言。
“你这又是何必?”
夏洛克没有回应,他只沉着脸揩去嘴角牙关咬破口腔内膜流出来的血渍。
“说实话,夏洛克。”
约翰看着这样的夏洛克,经历了刚刚那没有他参与的冲突爆发,他也算是能心平气和对待某方面敏锐,某方面又特别迟钝的夏洛克了。
“我对你,刚刚说出的那番话很失望。不,应该是说,彻底失望了……”
“我知道身为侦探,还是个名侦探,你本能追逐着刺激和谜题,但是……你还记得你当初对霍普说得话吗?”
“你说——”
“你不会杀死名为希望[HOPE]的人。”
“而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在做些什么?抛弃了一个侦探应有的对死者的尊敬,你在期待案件的发生,甚至不惜沦为犯罪者?”
“夏洛克,你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成为侦探,破解谜案的吗?如果你只是想追寻你最喜欢的谜题,那么你自己一个人去追吧!”
“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留下这么一句后,刚刚还搭一把手把夏洛克扶起来的约翰也离开了原地。
列车发动前的站台处,只余下夏洛克一个人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沉默。
“前往伦敦的旅客请尽快上车。列车即将发车——”
列车上,车票标注的包厢内。
约翰一人占据了包厢的位置,还顺带锁上了车厢门。
另一处,中原中也也不见其人。
大概率是在餐饮车厢吧……
夏洛克有些无所谓想着,见拉不开锁上的车厢门,便去往另一头餐饮的车厢。
餐饮的列车厢内,并没有太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