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白戈放软了声音,小心翼翼地伸手扯了她的衣摆,道:“你别气了。”
白芯竹缓了好半天,这才开口道:“我不是生你的气。白戈,赵恒真的不是好人。心思深沉,又善于把玩人心。实在很危险。”
白戈眼眸低垂,点头:“知道了。”
白芯竹不知道他是真的知道了还是仅仅在敷衍。毕竟白戈这般年纪的少年,最是赤诚坦荡,他们还未见过这个世界最不堪的一面,正是以真心换真心的时候。如今她站出来,告诉他这个世界并非若他所见,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从前白芯竹总觉得白戈还是个孩子,作为长姐是要好好保护他,如今重新一次,她意识到,她不仅要保护他,但是更要让他学会长大。
白芯竹放低了声音:“这个世间,豺狼虎豹都披着温顺的皮,他们隐藏的太好,所以才会迷惑了你的眼睛。莫怪我凶了你,我只是……只是害怕……”
白戈抬起眼眸,嗫嚅道:“阿姊,我没怪你。你自小跟着阿翁做生意,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是比我看人准些。你说让我别信他,我就不信他,只信阿姊一个人!”他抬起头,坚定地道:“阿姊放心,我的胳膊肘永远向你拐!”
白芯竹心中说不来的感动,伸手摸向了白戈的头,他脑袋又凑得近了些,惬意的闭上眼睛任由她蹂躏,让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
赶到津洲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白府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几个身影静静地站在白府跟前,模糊夜色中,依旧可见一人佝偻着背,双手撑着拐杖,旁边娇小的身影紧贴在其身旁,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正是阿翁和芷兰。
远处传来车轮滚动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阿翁和芷兰探着身子,目光盯着声音的方向。明月驾着马车出现在视线中时,脸上的担忧这才消失无踪。
下了车,白戈一见到阿翁,眼眶微红,声音略带颤抖,“阿翁,我回来了。”
阿翁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仔细打量着,眼中泛起一丝波澜,“回来就好。好孩子,受苦了。”阿翁转过头,“小竹,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的,阿翁。”白芯竹的目光扫过芷兰,这个小丫头正红着眼眶,默默地掉着眼泪。她轻抚芷兰的头,轻声安慰,“别哭了,我们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应该高兴才是!”
芷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伸手抹去泪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阿翁轻叹一声,“好了,外面风大,都进去吧。”
众人点头应道,一同向府内走去。白芯竹默默地跟在最后,看着白戈和芷兰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阿翁。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久违的团聚画面是她最渴望的场景。
白戈回头,见她还停在原地,扬声道:“阿姊,回家啦!”
白芯竹深吸一口气,快速眨去眼中的泪水。她轻轻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
白芯竹在厨房中鼓捣了一个上午,和面、揉面、掺馅……上一次下厨做长寿糕,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手艺上难免有些生疏。总算做出来的糕点还是有几分样子的。将刚出锅的糕点放进的食盒里,便心满意足地要出门去。
走到半路上遇见了芷兰,芷兰看到她手上提着食盒,不禁问道:“阿姊,要去哪儿?”还没等白芯竹答话,她想起什么,眼睛咕噜一转,笑道:“我想起来了!今日是闫哥哥的生辰,阿姊是要去闫家吧?”
芷兰说的不错,她就是要去看闫吉,今日搞得长寿糕也是为了给他庆生,特意做的。
白芯竹道:“你可要跟我一起去吗?”
芷兰收敛笑意,摇了摇头,厚重的发丝缕缕垂下,恰好挡住眼尾的胎记:“我就不去了。阿姊代我庆寿吧。”
话说出口的瞬间,白芯竹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她怎么又忘记了!芷兰因为脸上的胎记而十分自卑,不愿外出见人。
白芯竹默了一瞬,伸手将她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凝视着芷兰的眼睛,声音柔和而坚定地道:“芷兰,你是个好看的姑娘。不会因为这一块胎记而影响你的美丽。”
芷兰声音轻细地应道:“知道了,阿姊。”
复又垂下头,捋好的发丝又从耳后散落到额前。她没在说什么,就这么离开了。
白芯竹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言语上的安慰,到底有限,即使是出于真心,然而这胎记不是长在自己脸上,是无法感同身受。要真正走出胎记带来的影响,需要的不仅仅是几句安慰的话,更需要时间和她自己。
只是白芯竹不明白,为何这一世芷兰脸上会多了一块胎记。
上一世的芷兰,外貌虽称不上出挑,却也是津洲里漂亮的女娘。性子活泼开朗,脸上总是挂着笑,同现在这样敏感和自卑,简直是天壤之别。
自她重生以后,似乎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除了芷兰以外,还有……闫吉。
想到闫吉,白芯竹才意识到手里还拿着食盒。遂赶紧出门去了。
-----
提着食盒向着闫吉的小院走去,沿着曲折蜿蜒的小路,一路上清幽寂静。倒是十分适合修养身体,只是有些太过安静,反而有些冷清。
进了屋里,却没见到人,往里走了走,看见窗户半敞,闫吉正躺在的窗下的摇椅上小睡,苍白瘦弱没有血色的脸,不知是身子不适还是梦到什么了,眉头微微蹙起,身上得到毯子滑落至腰间。白芯竹轻手轻脚地进去,将食盒搁在一步远的桌上,垫着脚尖走到跟前,蹲下身,轻轻地扯过毯子替他重新盖上。
看着他的睡脸,白芯竹只觉得有些不真实感,思绪飘忽不由得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白芯竹死后,魂魄在人间游荡逗留。尸骨曝露在废墟间,无人收殓,直到死后的第三天,天降大雨,一人顶着雨幕赶来,慌乱着步伐,身上的战甲还未卸,这人正是闫吉。
他跪在地上,拾起烧的焦黑的尸骨揽在怀里,大半个身子挡着雨,下巴抵在残破的头骨上,身子微微颤动,一声悲痛的"阿竹!"在大雨中显得格外悲寂。
在人间剩下的几天,她的魂魄一直跟着闫吉。白家满门皆是罪臣,却只有闫吉为白家人立了牌位,偷偷奉在密室中。那段日子他守在牌位前,整日失魂落魄,幽暗的眼睛里一丝光也照不进去。
白芯竹在他耳旁劝他振作,可是一个鬼的话谁又能听得见呢。
时限一到,凭空出现一道刺目的白光,不知道那里通向的是往生,还是地狱,剧烈的撕扯感觉仿佛千万只手将她往里拽。白芯竹看着闫吉坐在铺垫上落寞的背影,实在心里放心不下,白光将她彻底吞没时,喉咙中大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与此同时,闫吉身子一震,转过头,慌张地在寻找着什么,似乎是真的听到了有人在喊他。
再醒来,白芯竹便发现自己重生了。白芯竹迫不及待地去找闫吉,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愣住了。
她实在无法将这个缠绵病榻的柔弱少年,同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联系起来。
闫老爷和闫夫人也请了很多名医,每个人的说辞都是大差不差,从胎里带出的弱症,好好将养着,兴许能活到二十五岁。这些年的精心调养下,虽不及上一世身体强健,这病情也平稳下来,算是很好了。如今老两口吃斋念佛,四处行善事,只希望积攒些功德,好让他平平安安度过二十五岁的坎儿。
然而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是会产生一种恍惚。芷兰如此,闫吉如此,为何她的重生以后,他们二人都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阿竹,你怎么来了?”闫吉悠悠转醒,声音中带着朦胧睡音。
闫吉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她伸手去扶他的胳膊。他低头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闫吉以前性情飞扬,像是明亮的太阳,热烈而涌动。而如今却变得客气又冷淡,同之前的简直是判若两人。这样的落差,让她心中更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一样。哪怕她告诉自己,闫吉身子不好,成日里窝在四方小院子里,性情忧郁些也是难免。饶是如此,看到他这样,多少还是会有些落寞。
白芯竹平复了一下心绪,打开食盒拿出刚做好的长寿糕,捧到他跟前:“今日是你生辰,我做了一些长寿糕,我还在里面加了很多一些药材,都是对身子极好的。你尝尝看。”
他看着眼前的糕,浅笑:“我都忘了今日是我二十岁的生辰了。”
伸手拿了一块糕送进嘴里,白芯竹支着脑袋看着。他吃的很慢,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白芯竹在衣衫里摸了摸,掏出一团丝帕,正好在他吃完后递过去:“擦擦手。”
他接过丝帕,里面硬实的触感,不由得指尖一顿,抬起头便对上白芯竹的眼色。丝帕四角掀开,露出白瓷做的小盏子。
白芯竹笑嘻嘻地道:“送你的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