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支着伞的人静静地看着屋内捧着木雕，是他小青梅模样的女郎，顾裴安眼神柔和。

一夜未眠的双眸还带着些微的血痕，顾裴安摁压眉眼，却并不觉得有些倦意，他偏首瞧那檐下一角垂着腌制的肉条。随后朝着灶房走去。

王莹莹举着的木雕已经轻轻地放了下来，放到眼前。盯着木雕，手指撑着下颔，喜悦和欢喜做不得假。

好一会儿后，她眷恋轻轻地吻了下它，又小心翼翼地放着在了盒子里面，没舍得阖上。

师父给了自己生辰礼。等师父生日的时候，我送点什么好呢？

她终于把那一杯倒了没有喝完的茶水给喝完了。晨起的风送来丝丝凉意，她走到屋外，指尖触碰了丝丝凉凉的雨水。

鼻尖却似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像是腌制的肉干。是她最喜欢的零嘴那一类。

王莹莹再一抬头，那挂着在檐下一角的肉干撞入眼，王莹莹嘴唇没忍住翘了翘，快步走去，她仰着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生动好奇的神情，从沉静的面容下面透出。

也是顾裴安一直喜欢又乐意看到的模样。

王莹莹想着，现在吃的话味道是什么样的呢？

“还不能吃。”身后传来提示的声音。转头便看见师父。那竹叶暗纹青衫混着满天雨雾，似也跟着蔓了一股似浓似淡的潮意。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馋的。”王莹莹脸红摸了下鼻子说着，“就是想看看。”

“我知道。”师父笑了下说：“ 只是辛苦莹莹要多等上一个月才能吃了。”

眼神熟知的温柔如春花落在王莹莹的身上，王莹莹有些不自在的揪了揪自己的袖子，别开视线。

“早膳再等一会儿就好。”

“好。”王莹莹应声。

雨幕绵绵，王莹莹摸着刀，不能去梅林里面，只好在屋檐下挥动。

收工后，坐屋子里。

今日早膳吃的是酿桂花圆子，吃着到肚子里面甜滋滋的，浑身暖洋洋的。也是王莹莹喜欢吃的。

随后又开始跟着师父学习药理。

今日还多教了一点东西，是要摸脉象，师父告诉王莹莹得了寒症时的脉象。

王莹莹顿时就想起了昨日三个大夫看病的事情了。

她支出如羊脂玉的手腕泛着一点青筋脉络，细细的，如同蜿蜒的溪流。指尖轻轻搭着在上面，顾裴安的神情很是平稳。

王莹莹心里面却又是有点心慌意乱起来了。

师父看出什么了吗？他如果说了是不治之症的话，自己该说点什么。

“脉有力，没有寒症。”师父说：“这几日莹莹晚间都有浴脚，能够缓解疲症、驱寒，效果很不错。”

自那日来了月事后，王莹莹在渡过了日子的这些天，都被顾裴安押着去泡脚，说是她练武之后晚间泡脚，对她身体有益。

他说话时眼神很认真。端了水就站在门边倚着，偶尔随意会拿本书翻阅等着她，背影像是一做小青山，君子有礼，他的视线从未逾越落在她的脚上。

直到她被泡的懒洋洋，闷闷的嗯了声示意泡好了，扯着帕子裹着了脚，他才会转身自然的收拾起她泡过的脚盆。

昨夜也泡了的，是练武结束吃长寿面前。

好像在师父面前，她真的很少有自己动手做过什么的时候。除非是她自己央求做的，师父才会放手。

王莹莹慢慢地又眨了下眼睛，心情莫名的低落了下来，她又等着师父还说看出点了什么呢。

结果师父已经收回手了。

“大致是如此，莹莹，你来摸摸我的脉象。”他也自然而然的伸出手。

王莹莹才疏学浅，还是个新手，自然还是摸不出个什么名堂，只是觉得他的脉象沉稳有力，师父的眼神温温柔柔，王莹莹缩回了指尖，呐呐地说着：“我什么都没有摸出来。”

眼神飘忽，王莹莹：“就是感觉师父脉搏很有力，像是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一样。”

这个形容倒是令人忍俊不禁，师父也笑了起来，面具上方的眼睛如春水。王莹莹瞧着瞧着，倒是有些想掀开他面具，看他纯粹笑起来的模样了。

好在，她克制了自己的指尖。想起顾裴安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可一对上师父的眼睛，她那一股子痒意又出现了，她只好指尖轻轻悄悄的，又挠了下自己的手背。心里这才舒坦了起来。

顾裴安假做沉吟了下，同莹莹说道：“真让我一头头打死的话，师父这么做起来还是有点费劲的。”

“不过是用弓箭武器的话，一招毙命这种事，师父还是能做的。”

他温声的回答，很是正经，王莹莹的情绪慢慢又缓和了下来，眼尾跟着弯了下。

他又告诉王莹莹，“只要不是摸出我说的那种脉象，就不是寒症。师父也没有寒症。”

“莹莹真厉害，能摸出脉搏有力也很好了。”

这、这也能被夸吗？

王莹莹再次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孩儿哄了，可她还是又抿着唇弯着眼笑了下。

今日无雪，雨已经停。

下午师父出去了，有事情去做，说是今夜会晚点回来，若是饿了就去吃粥。热一下就好了。锅里面温着的，还腌了一点酱黄瓜。

这是莹莹头一次这么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之前的时候她都是和师父待着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一时空下来了，莹莹最开始还有点怪不适应的。

她又想起了今日师父看自己脉了。王莹莹扬起脸，屋檐、地上，都是湿漉漉的，她拈着一根从梅林里面折下的梅花枝，蹭着自己的面颊，脑子里面的思绪像是翻飞的秋千，飘过来荡过去的。

师父诊脉不说话，是不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病呀？

还是说.....王莹莹静静地揪掉了一片花瓣，像是揪掉心里面无处照落的情绪。

还是说——她真的得了只有半年能活下来的病症。做了她师父的小竹马怕她一时半会儿的接受不了，这才不说，隐瞒下来。

也是，毕竟都是三个大夫一起诊治的呢？她又不是笨蛋......

王莹莹又开始细细数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发现顾裴安真的是特别的顾着自己，不论是她想要什么，他好像都会给。

衣食住行，无一处不是顺着她的心意。

竟然是比之前做她小竹马的时候，对她还要没有原则的很！

王莹莹思索的太过入神，不经连唇瓣都微微咬了一个印痕。

那牢狱里面的人，吃断头饭的时候还会给吃一顿好的、饱的。

而顾裴安对自己好，是不是因为早早的知道自己还只能活上半年了，这才无处不依着她？

而今日教自己摸脉，是不是在悄悄确认自己的病情有没有变得更加严重？

难道说，就是因为变得严重了？

一时间，王莹莹忍不住有些难受地抿起了嘴角，那些想不通的事情，瞬间想通了。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她一下子就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十分的有道理。

王莹莹唰的一下忍不住站了起来，像是一个绕着圈儿的小狸奴，不断地围绕着桌角转啊转，手里面的梅花枝也不断地摇晃摩擦，

等王莹莹终于停止思考，坐会原位置的时候，垂眸怔然。

手里的花枝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那花瓣碎了满地。

一时间，风萧萧兮易水寒。王莹莹觉得心里面冰的像是进入了冰窖。

她到底还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女郎，吃的最人情冷暖的时刻，也不过是母亲去世的那一段时间。这一变故下，性情郁下来也就容易偏激走了死胡同。

她哑着声，终于如同一个委屈巴巴的小女郎，闷闷又委屈：“——这不就是在暗示我的命运吗？！跟着瓣儿一样，要光秃秃的死掉了。我要死掉了。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她彻底静默了一刻钟，才静静沙哑的努力冷静分析，“之前让我泡脚，是不是在泡脚的水里面添了什么药材，能够缓解病症？”

“而今日突然下山，那么晚回来，是在察觉到病症严重后，为了找新的药材来治我？”

她果然还是得了一个，无法好好治完全的病症吧？

一想到这里，王莹莹的心里面顿时像是吃了个生柿子，涩涩的。

她的那些情绪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控制不住的涌现出来。莹莹是不爱哭的，她努力忍啊忍，用手背挡着眼睛，憋回了那些泪水。

王莹莹怔怔懵懵地也不经思考想着：怎么有些事情从大夫那知道不算太难受。从顾裴安那里品了出来，自己的情绪摧枯拉朽般，直接崩坏了呢。

她放下了手，只留下一双有些泛着红的眼，整个人破碎又惹人怜爱。

她懵懵地，慢慢的，又握紧了手里的梅枝。又像是握住了那一把在屋子里面横置的刀。

王莹莹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

竟然惜不了命，也无妨。王莹莹眼底慢慢地迸射出了一点狠意。

那念头再次涌现。

她长久的静默，半晌自言自语，低声说着：“实在是时间来不及了娘，这已经是女儿想到的最快的法子了。望娘亲勿怪。”

这把要在尚书府点燃清算的火，彻彻底底的从她心底落实生根。

都烧成灰，烧的干干净净，做我娘的祭品，陪葬我娘的清白，也圆我母亲葬祖祠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