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心电监测仪规律鸣响,管线从仪器上延展,连接到病床上。
伏黑阳菜昏迷着,短发陷在苍白的枕头里,食指上夹着血氧仪,偶尔颤动。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声,她脸上氧气罩内壁蒙上一层白雾,又很快消散了。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着病房,绷带在她的脖颈上缠了一层又一层。宽大的病号服套这女子身上,显得她很瘦弱。当任谁看到她袖口露出的坚实腕骨,都不敢小觑她的力量。
闲杂人等都在走廊上等着,偶尔看一眼里面的情况。
病房里,甚尔抱臂拧眉,盯着伏黑阳菜。伏黑惠陪着津美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津美纪双手紧紧握住伏黑阳菜的手,脸上努力露出笑来:“对不起,妈妈。我没有找到天内理子,但是,我找来了可以治疗你的人……”
床的对侧,末伽梨的指尖轻轻点着伏黑阳菜的眉心,眼神微暗。
她仅是轻轻叹息,伏黑惠便满目忧虑,津美纪忐忑不安,脸上立刻爬上了恐慌。
“末伽梨?妈妈她难道……”
“嗯?啊。”末伽梨安慰津美纪,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她说罢,目光与甚尔对上,在那阴沉的面色上停顿了半秒,然后重新看向伏黑阳菜。
“【反转术式·负负得正】。”
末伽梨的尾音刚落,白光便从她末伽梨的指尖扩散,汩汩流淌进伏黑阳菜的眉心。
伏黑阳菜呼吸急促起来,眼皮肉眼可见地颤着,心电监测仪的嘀声也渐渐急促。
“妈妈!”津美纪忍不住轻喊。
而随着这声恳切的呼唤,伏黑阳菜猛然睁眼坐起。
“哈啊!”她瞳孔收缩,闪电扣住末伽梨的手腕,竟然用力反拧,扑缠过去。
只听一声重物落地,伏黑阳菜将末伽梨压倒在地。短发模糊了伏黑阳菜的表情,她身上的管线带倒了心电监测仪,在哗啦倒地声中,监测仪的屏幕啪啦碎裂,黑了下去。
伏黑阳菜抓起屏幕玻璃的碎片,眸光混乱。
“咒术师!”低吼声中,冷光划过一道弧线,毫不犹豫地挥向末伽梨的脖子,锐利边缘即将切开她咽喉。
“不要!”津美纪尖叫道。
关键时刻,蛇影骤然暴起,缠住伏黑阳菜的手臂。伏黑惠双手拧出蛇影,额上满是冷汗。
与此同时,甚尔面色阴沉,单手擒拿住伏黑阳菜的手腕,拇指用巧劲一摁,玻璃碎片便从她手中滑落,落到甚尔的手掌上。
“冷静点,阳菜。”甚尔喝道,“既然你是专业人士,就像点样子,这家伙可不是你的任务目标。”
伏黑阳菜咬紧牙关。她动弹不得,却仍然嘶吼挣扎,额上暴起青筋,浑身都因反抗他们的力量而颤抖。
“妈、妈妈!”津美纪结结巴巴的。
伏黑阳菜的挣扎僵住了,她猛地抬头看向声源。
津美纪双手握在胸前,又是恐惧又是喜悦。
“津美纪……?”伏黑阳菜喃喃着,“我明明在护送天内理子,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咒术师……”
渐渐的,伏黑阳菜的双眼聚焦,浑身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这里是医院?津美纪、还有甚尔?!你不是十年前就失踪了?以及——”
伏黑阳菜环顾四周,满目警惕。
就在末伽梨遇袭的刹那,病房外的闲杂人等几乎都涌进来了。
许许多多双眼睛打量着伏黑阳菜,她深深锁着眉。
“你们是什么人?”
在伏黑阳菜身下,末伽梨仍被她压着。她并未强行挣脱束缚,而是柔下声线。
“我们不是敌人,伏黑阳菜。”
……
…………
………………
走廊上,伏黑阳菜的病房门紧闭着。
伏黑阳菜理解眼前并非敌人后,便说着要换衣服,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只有津美纪恳求帮忙,她才将她留下。
末伽梨坐在病房外的铁制长椅上。
虎杖半跪握着她的手,眉眼里满是担忧。羂索坐在她身旁,拇指小心滑过她的喉咙,像是在检查伤势。
一旁,伏黑惠低声道:“抱歉,末伽梨。”
“没事啦。”末伽梨安慰他。
她说话时,喉咙微微颤动。那振动传递到了羂索的指尖,令他浑身一滞。
末伽梨笑道:“羂索,有些痒诶。你现在检查到满意了吗?”
“检查……”羂索恍惚着,忽地回过神来,“哦、已经可以了。”
他松开她,试着整理表情,但最终,羂索还是抿紧了唇。
“幸好,你没事。刚刚,我好像回到了……”
堕天之变的那夜,令人憎恶的牲畜曾撕开眼前人的咽喉,大口渴饮鲜血……
羂索垂下眼来,不继续说了。
里梅的眼中也闪过千年前的血色。他啧了声,恼道:“末伽梨,就像伏黑惠之前说的,你太鲁莽了。这种程度的攻击,为什么不反击回去?”
末伽梨顺手梳了下羂索耳侧的碎发,回道:“伏黑阳菜不是咒术师,还大病初愈。我如果动手,她容易受伤。”
“抱歉。”伏黑惠再次低声道。这少年攥紧了拳,脸上满是自责。
“都说了没事啦。我可是末伽梨·俱舍罗哦,要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死掉,我才不用这么烦恼呢。”
伏黑惠沉默着,虎杖将她的手更加握紧了些,好像这样便能抓住她,不让她卷入狂风骤雨的海啸。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虎杖渐渐明白了末伽梨的本质,以及她追求着自我毁灭的原因。
背负着无穷无尽的痛苦,不得不注视着人类走向终焉……
虎杖仅仅是窥伺一隅,心脏都痛到冰凉。他没法与她感同身受,但是……
“请多珍惜一点自己,末伽梨。”虎杖轻声说,“就当,是你婚约者的愿望。”
末伽梨一愣,轻轻笑了下。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吻了下他的额头。
“谢谢你,悠仁。”
“末伽梨……”虎杖眼神暗淡,伏黑惠也情绪低迷,都明白她并没有答应。
吉野顺平挠着头,试图安慰他的朋友们:“总之,结果还算好吧。伏黑阿姨被治好了,很快就能平安回去。”
野蔷薇也点头道:“没错,待会儿只要说服她,让她和津美纪一起回去,接下来我们再去五条老师那边,就没有问题了。”
嗤笑。
来自被捆在一边的真人。
野蔷薇抽了下眉,摸出腰间锤子,敲着肩膀:“有什么不对吗,咒灵?”
“想知道?”真人龇牙咧嘴,做着鬼脸,“我可不会告诉你,人类。”
“……哈?”野蔷薇额上暴起青筋,锤子忍不住就要去砸他的脑袋。
虎杖悠仁、伏黑惠、吉野顺平,三位年轻咒术师赶忙去拦。
“野蔷薇!真人很狡猾,这是挑衅,你揍他,说不定正中他的下怀。”
“我才不管!他都被绑着你们还怕什么,再说了,不是有末伽梨吗?”
“话是这样说……”
吵闹之中,甚尔看向末伽梨,向走廊拐角扬了下头。
末伽梨点头,与他一同过去,顺带向万说道:“拜托你了,万。”
万愕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精力无限的四位少年和四只咒灵。
“我管他们?真的假的?”
末伽梨嫣然一笑。
万仰天长啸,大骂了几句,然后却也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去。
末伽梨与甚尔消失在走廊拐角。宿傩瞥了一眼,并没有动作。他只是盯着病房门,摩挲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
“宿傩大人?”里梅迟疑着,“您这是……”
“千年后的科技,颇为有趣。”宿傩没头没尾地评道。
拐角处,末伽梨背部贴墙,略微仰头。
甚尔俯视着她,单臂抵着她头顶上方的墙壁,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末伽梨,伏黑阳菜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如你所想,甚尔。”
甚尔沉默了会儿。
“……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但如果非要说的话……”
“命运。”她低声道。
甚尔闭了下眼睛。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里面只存在冰冷的纯粹理性。
“惠和我说过,津美纪准备为星浆体殉葬。不能再拖下去了,她陷的越深,登出游戏越困难。长痛不如短痛,只要动用暴力,清除根源……”
“甚尔。”末伽梨摇头,“登出游戏时,津美纪所有的记忆都会转移回肉身。色彩、温度、气味,她会牢牢记得每一个细节,绝不会把这个当成梦境。”
“相比直接死掉,或者永远困在游戏里,那不是好很多?”
甚尔容颜冷峻,似是不接受任何反驳。
但是,末伽梨却说:“感情、理智,缺一不可。无论是只遵从感情,还是只遵从理智,人都很容易失去宝贵的东西。”
“【禅院甚尔】。”末伽梨将重音咬在他的旧姓上,直视着那双眼睛,“如果,你决定与悟死战的那天,能意识到那种违和感是什么。如果,【琉璃】病逝的那天,你摁下的不是拒听键……”
甚尔的瞳孔缩小了。
他后退着,背部撞到了对面的墙,脚边有清扫工具倒下。
痛苦好似寄生藤蔓般,爬满了他的身躯。这魁梧男人佝偻身躯,他急促喘息,好似每呼吸一次,肩膀都要收窄一些。
末伽梨下意识地摁住了自己的左胸口,那是心脏的部位。
“很痛苦吧。活着,却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你真的愿意津美纪也这样吗?”
“怎么可能……”他喃喃着,嗓音艰涩,眼睛都无法对焦了,“但是,除此以外的方法……”
末伽梨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微微抬起。
暖意融融,坚定的信念透过指尖转递。
他们目光相接。
甚尔五感灵敏。一开始,他听到了两道心跳。
一道过快,像是转到滋拉冒电的电机。一道缓慢,像是教堂里宽广的钟鸣。
在末伽梨温和的注视里,甚尔过快的心跳渐渐慢下。他们的心跳像是跳舞的男女,从错位到合拍,到完全吻合。
咚咚,咚咚。回忆如退潮般远去,卷走了尖锐的砂石。
痛苦飘散在了识海深处,眼前,是胜券在握的笑颜。
“关心则乱,家长要有家长的样子。揠苗助长不可取,耐心点,等到最后一刻也不迟。”
“在这之前,”末伽梨向他调皮眨眼,“甚尔爸爸,请相信你的女儿,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