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离对方过近，他甚至透过那人凌乱的发丝，看到了一点瞳孔的亮色。
糟糕！
那人也在看他。
冷凌霜想往回退，又不敢。身子僵在了原地。
前有财狼，后有虎豹。比起身形远大于他几倍的凶兽，对面坐着的好歹还是个人。至少，不会长得青面獠牙。单看他那一头乌黑如瀑的秀发，就知这人模样生的定然不差。
庞然大物还想往前，铁链被拉扯得叮当作响。
那人吃痛地闷哼了一下，声音低沉又沙哑地训斥道：“退下。”
那不可违抗的肃然之气，让冷凌霜下意识以为是在说他。刚想爬远些，就听到身后那只庞然大物重重吐了下鼻息，略带挑衅似的用它那大尾巴蹭了蹭冷凌霜的小腿。
青苔般细腻的鳞片滑过冷凌霜的脚边时，冷凌霜偷偷伸手摸了摸，它也没动怒。
冷凌霜惊讶，竟然是条黑蛇。
那人被铁链束缚着，黑蛇显然是怕面前这人。蜷缩了回去，像条藤蔓似的挂在铁链上面，一动不动。
见冷凌霜好奇。那人朝身后勾了勾手指，大黑蛇就乖乖埋下头来，将脑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冷凌霜这才注意到，说是黑蛇并不准确。它头上有对犄角，身下还有爪子，酷似鹰爪。那便不是蛇，而是蛟，或者更高级的物种——龙。
“他，好像很喜欢你。”那人声音不大，磁性中略带沙哑。与方才训斥的那声不同，他与冷凌霜说话时，语调温柔，颇像是在哄小孩子。
“它是龙吗？”
听冷凌霜如此问，不等对方回答。
大黑龙鼻息喷出一团火焰，像是在告诉他——老子不仅是龙，还是一条会喷火的火龙！
冷凌霜觉得这家伙还挺可爱，刚想伸手去摸。
“他许是饿了。人肉什么的，它最爱吃了。生吃，火烤都不错。要是最后再撒点孜然，那就更好了。”那人故意压了压声音，透着股别有深意的笑。
方才他口中的“喜欢你”，霎时也变了味。
孜然？一条龙，还这么讲究？怕不是他想吃吧……
想到这种可能，冷凌霜浑身汗毛乍起，掉了一地的鸡皮。那人却好像知道似的，舔了舔殷红的嘴唇：“我比较喜欢……细皮肉嫩的。”
冷凌霜咽了咽唾沫，反驳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看上去年轻而已。”
绝大部分人修仙，就是为了永葆青春，害怕容颜苍老。而修仙者达到一定境界，确实可以容颜不老，甚至返老还童，这点毋庸置疑。他就算是说自己八十岁，也会有人认为他是修为高，保养的好。
那人微微一挑眉，“有多老？”
冷凌霜挠挠头，磕巴了一下：“八，八百岁。”
那人噗地笑了。——显然是不信。
冷凌霜自觉嘴笨。本意是想编个八十岁，谁知嘴瓢，说成了八百。要知道，活的最长的仙门道人彭祖也不过才活了八百岁。
那人收放自如，笑声一停。大黑龙喷出一口火焰点着了冷凌霜的长袍一角，索性他身上这件青衫早湿了，没燃起来。蹭蹭冒了点火星，被冷凌霜用脚踩灭了。
动作笨拙的令人发笑。
凌乱的青丝下，那双眼眸中的光更浓了。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
多说多错，冷凌霜索性保持沉默。
“要知道，人憋久了，是会生病的。”他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眸光的那点亮色一直在冷凌霜身上徘徊。他虽身形清瘦，但该有的还是有的。此时青衫微湿，颈部以下，若隐若现。
冷凌霜一愣，这家伙，该不会是……
“——都三百年没人陪我说话了。”
冷凌霜，“啊？”
那人轻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冷凌霜瞬间羞红脸，转而换了话题。“这么久，你都没想过出去？”
那人抓起手边的一条铁链，轻轻往回拽了拽。他这一拽，铁链直接收缩，将他禁锢于方寸之地。除了那只可以活动的右肢，其他地方都没动过。
可即便如此，从他的身上丝毫看不出被囚禁的痕迹。他坐姿慵懒，一条腿微曲着，单手拖着下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看着冷凌霜。身后交叠在一起的铁链，反倒成了王座上的配饰。
“本座为何要出去。”
他轻蔑一笑，嘴角的括号出卖了他的本质。
装出来的高冷，一秒被冷凌霜拆穿。
“你是不是出不去啊。”
“……”
那人摸着大黑龙的手指稍一用力，便拔下了一片龙鳞。大黑龙怒了，张口就要喷火，熊熊火焰迎面而来，冷凌霜根本来不及躲。只能双手环抱，尽量护住脑袋。
闻到发丝烧焦的味道，他以为是自己的头发着了！
结果抬头一看，对面那人脑袋上冒着滚滚浓烟，乌发变成了红棕色，还自带小波浪。全身上下哪都没着，就头发像个尚未成形的鸟巢。
冷凌霜呆愣片刻，“……”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那人在这里待了几百年，头发为何长不长，全是这大黑龙的功劳啊！
看得出，对方早已习以为常，大手一挥，一切恢复如初。他将手中的龙鳞扔到了冷凌霜怀里。
“送你。”那人冷冷道，仿佛是丢了块什么不值钱的石头。
“这东西……”那东西拿在手里轻如鸿毛，边缘却异常锋利。凑近看，光下泛着涟漪般的银色波纹，甚是漂亮。“还真是龙鳞？！”
冷凌霜捧着那片龙鳞，爱不释手。
“你送我如此贵重之物，想必是有事求我？”
见对方猜到了自己的意图，那人也毫不掩饰：“帮我出去——”
“你觉得我会帮你？”
那人偏头，指了指身后脾气火爆的大黑龙。“这龙，我也可以送你。”
大黑龙，“……”
这样一说，冷凌霜忽然觉得手里的龙鳞不香了。
但转念一想，这人若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又怎会被关在这里。若是把什么大魔头放了出去，为祸三界，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冷凌霜摩挲着龙鳞上的纹路，悠悠地道：“那你总要告诉我，你是谁吧？”
那人轻笑，“怎么，怕我是坏人？”
冷凌霜忙摇头，“那倒不是。”心里却暗暗道，好人谁在这儿啊。
——该不会陆双双说的想见“他”的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位吧。
若果真是这样，那么陆双双头顶上方盘旋着的黑气，还有突然反常的举动，便都能解释清了。弄了半天，这人一直就在等他啊！
“所以，你到底是谁？陆双双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拨开凌乱的发丝，动作十分优雅。
苍白如纸的皮肤显露出来，冷凌霜定了定神。怎么会有人白到这个地步，几乎是毫无血色。像是纸糊的，又像是陶瓷做的。
“她不过是中了我的摄魂术。”那人道，“我要等的一直是你。”
凌乱的发丝挽于耳后，那人的眉眼终于露出。
冷凌霜万分惊骇地看着他。
“你，你……”
＊
这边，陆双双的脚还没踏进昆仑虚，却被陆之啸派来的人给抓了回去。心存一丝愧疚的陆双双，原本想找东方绪解释清楚。谁知，一回到清落峰，就听到东方绪要退婚的消息。
“他要退婚？”
一向傲娇的大小姐不干了。
“凭什么啊，要退也该是我先说……”
陆之啸血气上涌，一拍桌子，“你还有脸说！”
陆双双一听这话，眼角泛红，顺势就跪了下去：“爹爹，我知道错了～”
这一招，相当奏效。陆之啸一下子就没了脾气。但又碍于面子，嘴上训斥了对方两句。
凤玦在一旁看着，尤觉自己以后不能生女儿，怕会步他这位师兄的后尘……
“这事，我家徒儿也有错。”凤玦说这话时，难免心虚。毕竟，他才是罪魁祸首。“既然陆师侄也平安回来了，那就不打扰了。”
看戏的诸位仙家觉得陆峰主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纷纷准备离开。
这时，有位白袍弟子匆匆跑来，神色慌张，见到陆之啸后，说话都结巴了：“仙师，不，不好了。后山的锁龙阵……”
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远处轰然一声巨响。
众人震惊！！
——山塌了。
烟雾缭乱之中，有一黑影款步走上台阶。
那人着一身黑衣，里衬露出了一点点红，像是血染上去的一般。他身形本就颀长，又披了件大氅。往往望去，好似凌风盛开的一朵黑莲。
“那人是谁？”有人喊了出来。
几个清落峰弟子不明所以想要拦住对方，顷刻间就被强大的魔气吞噬，连骨头渣都不剩。
其他几个呆愣住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见弟子不敌，陆之啸抬手示意其他弟子退下。他和诸位仙师来到了跟前。只见他长鞭一甩，厉喝道：“什么人！敢闯我云仙宗！”
那人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如魔音灌耳，令人发怵。
凤玦微微皱眉。
阿令……
与他同时想到的，还有一旁见过潇令真容的景暝。景暝摸向衣袖，见传令符忘带了，默默退后。找到了刚刚前来禀报的白袍弟子，问道：“怎么回事？”
白袍弟子吓了一身冷汗，“锁龙阵不知被何人破了，困在那里的东西好像跑出来了。”
守山的弟子只知道里面关押着十分厉害的怪物，丝毫不敢松懈。昨日听闻陆师姐大婚，便来蹭了两杯喜酒，谁知，竟会酿成大祸。
景暝听完后，心下一沉。
“快，快去禀报师祖。”
白袍弟子自知犯了大错，不敢耽搁，又忙跑去“别有洞天”。
高台上，潇令冷眼扫过人群，没见到天元那个老头，有些失望……
但他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凤玦。
哪怕是白纱遮面，他也认出。是他心心念念、一心想要挫骨扬灰的凤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