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席这边通常会备着一两个医女,但是今日男席那边忙得不可开交,人手都被抽调走了。
是以,如今只有秦挽稍懂医理,她快步走上前,先是翻看了她的眼睛,又细细号脉。
片刻后才拧起眉头,“她有了身孕,怎么还喝酒?”
贤妃闻言也很惊讶:“她有身孕了?秦挽,本宫命你快些救治她,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可担待不起!”
秦挽没有理会她,只是从自己怀中掏出解酒丸给她喂下,顺便询问这位使臣妻子身旁跟随的侍女:“你家夫人来长安后可有什么不适?比如干呕、茶饭不思等症状。”
西域来的侍女本来正打算去告知自己的主子,听闻此话先按捺下来细细回复:“确实,我们夫人一路上舟车劳顿,来长安第一日便吐了,最近东西也吃的很少,偶尔还会轻微腹痛。”
秦挽点点头,“这就是了,怀有身孕加上水土不服,一时有些气血翻涌,刚喝了杯酒后,便加快了体内气血流动,此时已有些先兆滑胎之相!”
“滑胎!不可!万万不可,她可是西域使臣的家眷,万一在我们宫中出了问题,那便是我们招待不周。”贤妃语气里有些急切。
“贤妃娘娘稍安勿躁,秦挽是宫中最好的稳婆,你且待她诊治一番。”
“淑妃说得轻巧,此时最重要的是告知圣上,派太医过来!万一使臣妻子出了什么事你能担得起吗?”
“我并非要阻拦你们告知圣上,只不过现如今秦挽还未出手救治,你就急忙去请圣上和使臣,只会徒增烦恼,不如先听秦挽怎么说。”
贤妃与淑妃还在争执不休,秦挽只是淡淡开口打断她们二人:“贤妃娘娘、淑妃娘娘不必再纠结,此女之症我可以解,但如若贤妃娘娘不放心的话,也可以请太医来看,奴绝无二话。”
秦挽说完此话,还未等贤妃有任何动作,只见昏迷中的使臣妻子苏醒过来,手指拽住秦挽的衣袖,声音虚弱:“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秦挽见她醒来,轻轻顺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的,你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保住孩子。”
既然使臣妻子自己发话了,秦挽便不再担忧贤妃追责,自行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开始为使臣妻子施针。
她率先封住了血海穴与隐白穴,这两处大穴封死可以及时止血,以防止女子滑胎出血过多。
然后又陆续在百会穴、肾俞穴分别施针,以求快速将她体内的酒气散发出去,以最大程度护住肚子里的孩子不受酒气侵蚀。
快速扎完这几处的穴位,秦挽吩咐众人将坐席上的软蒲团拿来堆在一处,将使臣妻子扶上去平躺。
做完这一切,秦挽才开口道:“方才我在她身上施针扎穴,现如今需要静候片刻等待她的酒意挥发出去,酒意消退后才能起身走动,现下需要人参汤候着,我先去取一碗来。”
秦挽站起身准备往御药房的方向走,路过贤妃身边时还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贤妃娘娘现下可以去奏请圣上指派太医了,奴就先告退了。”
贤妃心里恨得牙痒痒,但面上又不能发作,否则定会被人指责心胸气量狭窄,毕竟秦挽方才刚将使臣妻子腹中孩子保下来,这时候若是对她多有苛责,反而为自己抹黑。
是以她温温柔笑了笑:“去罢,方才我也是着急,考虑不周,你救了使臣妻子又保住了她的孩子,我此时怎能继续怀疑你的本事?”
“既然已经没事了,那就不必宣召太医了,来人,去请圣上及使臣过来,以防再有变故突生。”
贤妃能坐到如今的位子上也不是傻的,既然秦挽将人都救回来了,那她也就不必咬着不放,此时去请圣上过来,一则可以体现自己处变不惊的行事风格,二则也可以在圣上面前辩解几分,省得别到头来再被人泼脏水,说是自己拿酒给使臣妻子喝的。
淑妃面上端住自己的神情,实则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不过此事涉及两国之交,她也不好在此时去争究什么,只由得她去了。
秦挽却是没有考量这些,她现下正急匆匆往御药房赶,人参珍贵不常有,所以她从来不在身上备着。
这宫宴所在地又与御药房相隔甚远,她脚程不够快,此时只后悔自己从前没想过制作携人参丸常备。
眼见快到御药房的时候,突然见到一行人马押着一人往宫外走去,那人仿佛醉的厉害,已然站不起来。
就全靠身边人架着行走,手脚远远看上去软的不像话,秦挽相信,倘若没有人搀扶着他,那么他时刻都能像泥巴一般摊在地上。
顾不上其他,秦挽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继续加快脚步赶回御药房。
等到她拿到参汤再回来时,武宗与那西域使臣已经来到女席这边了。
“奴给圣上请安。”
“免礼罢。秦挽,朕方才听贤妃说是你及时诊断出使臣妻子怀了身孕,并及时施针保住了胎儿?”
“回圣上,是奴所为。”
“甚好。”武宗颇为赞赏地看了眼秦挽,又缓缓开口道:“传朕口谕,稳婆秦挽,诊治使臣妻子有功,特赐封号‘妙手观音’,赏银百两。”
秦挽还未来得及谢恩,淑妃此时又在一旁补充道:“圣上,您只给她个封号有何用?她如今还未记入宫册,没有官位呢!”
秦挽知晓,淑妃这是想让圣上恢复自己的宫册身份,这样一来自己与皇家牢牢绑住,李怡也就再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了。
可此话一出,贤妃又最先反对起来:“圣上,这可不行!秦挽刚被您剔除宫册没多久,现下就因立功又要重新记入宫册,怕是会被人耻笑您朝令夕改。”
淑妃见状方要分辨两句,便被武宗打断:“贤妃说得对,朕金口玉言,既已将秦挽剔除宫册,那边不能出尔反尔,就先定封号罢,今后若是秦挽能将功赎罪,再予以考量恢复宫册身份。”
说完圣上便带人离去,贤妃得意洋洋地冲着秦挽与淑妃二人一笑,也招招手扬长而去。
此时原地只留下淑妃、秦挽并西域使臣及其妻子几人。
西域使臣此时正轻声哄着自己的妻子,还有些恼怒:“你怀了身孕怎的不与我讲?差点出大事!”
那使臣妻子亦是一脸后怕,但同时面上又一派委屈:“你心里哪还有我的位置?你不是已经纳了好几位红粉知己,我和孩子在你这里又算什么。”
那使臣一脸愤懑:“你还要为此事与我置气吗?即便我抬再多小妾进门,你的正妻之位也不会动摇,怎的就为这事赌气?”
“再说了,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六妾不是很寻常吗?你看便是大唐的圣上不也是三宫六院,休要再拿这件事生气了,你不考量自己也要考量下孩子!”
使臣低声说完这番话,他的妻子终是不再计较什么,只是面上那黯然之色并没有消散多少。
淑妃与秦挽走在回宫路上,两人沉默许久。
还是淑妃率先打破寂静:“秦挽,你说女子希望自己的郎君心中永远只有自己一人,真的是痴心妄想吗?”
秦挽默然,片刻才轻声道:“奴不知。”
淑妃抬头看了眼高悬天边的半弯月亮,“哪个女子不盼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呐?可惜这天下男子自古薄情寡义,三妻四妾、莺燕环绕,我们女子难道就只能接受吗?”
“你也看到了,方才,那使臣妻子心中有多难过,她明明深知自己身怀六甲,可还是因为郎君在外拈花惹草而伤情,差点害了自己的孩子。”
“为何,女子偏偏要受如此的苦?”
秦挽循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眼皎洁的月色,心中有些发闷:“奴不知,但倘若她们希望顺利生下孩子的话,奴可以竭尽全力帮她们实现愿望。”
淑妃笑了,“你三两句话离不开自己的行当,你可要痴了。”
两人并步走了一段路,淑妃又问道:“那若是你,你可愿与人共享郎君?”
秦挽想到了李怡,她愿意吗?
倘若李怡当初没有做出那些事,自己与他稳稳当当顺利成亲的话……
淑妃见她没有回答,自顾自答了一句:“我想你应当是不愿的,即便是只娶你一人做妻子你也不愿的。毕竟为人妻,除去要打理家宅,最重要的是不能抛头露面,你这么痴心医术的一个人,不让你出门,怕是比要了你的命还难受。”
秦挽扯嘴笑了笑,心中自省片刻后发觉,淑妃所说不错,即便当初李怡没有做那些事情,没有娶她人为妻,自己也是不愿守着一方天地只为他操持家务的。
“快快快!听闻光王殿下溺毙了!现下圣上正派人手去打捞尸首呢!”
几个小太监经过淑妃和秦挽身边,说出的话却是令二人一惊。
淑妃伸手拉住一人,那人见是淑妃忙要见礼,淑妃却打断了他:“你们方才说是要去打捞谁的尸首?仔细说清楚。”
小太监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明:“回娘娘,我们要去打捞光王殿下的尸首,听闻光王喝醉后失足掉进溷厕溺毙了。”
秦挽心神俱震,不可置信地抓住他问道:“怎么会?光王怎会喝醉的?”
那小太监支支吾吾片刻,左右环顾四周方才低声道:“挽姑姑,这事儿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您可千万别告知他人。我听闻是圣上方才在宴席间戏弄光王,并要求光王将头放进酒缸中啜酒喝。但光王誓死不从,圣上就……就派人灌了光王两大坛子葡萄酒。”
“两大坛子!”淑妃惊讶道,小太监点点头,推托说自己要去搭把手,这才离开。
秦挽此时却是神情怔怔,仿佛灵魂出走一般。
淑妃伸手晃了晃她,“秦挽,你没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