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嫔看了眼面前的酒,又看看淑妃,伸手将酒杯端起,喝下前还颇为挑衅般道:“淑妃,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淑妃心里突然萌生一股子怜惜,可她逼着自己不去想,转过身不去看贤嫔喝下毒酒。
她快不离开的瞬间,身后有酒杯落地的清脆和重物倒下的沉闷声响,“淑妃,我终究是赢了你的……”
淑妃脚步一停不停,快步离开此处。
她一边走一边落泪,当圣上的妃嫔有什么好?
迫不及待地被亲人催着去殉葬有什么好?
你争强好胜一世,临死还要争究个谁先谁后,有什么好!
到底有什么好!这宫墙困了她们半生,难不成死后还要别继续困在此处?
她不要!她才不要!
回到蝶仪宫,淑妃拿出秦挽给的龟息丹一口吞下,随后吩咐茗瑾将三尺白绫放到自己身旁,倘若有人来问便说自己是自缢而亡。
茗瑾哽咽着应下,过了一刻钟,淑妃整个人便了无生息了。
淑妃早早安排好了替身,自己躲过来人查验尸首之后,便悄悄将早就准备好的女尸调换。
趁着天微亮时,自己躲在了送出宫的恭桶内,成功逃出生天。
彼时的秦挽就在宫门口接应她,见她从恶臭无比的恭桶内爬出,自己的眼圈子就红了。
不料淑妃倒是神采飞扬,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已有多年未闻到宫外的气息了,今日我仿佛重活了过来。”
看着她娇俏的模样,秦挽忍俊不禁这才破涕为笑。
见她一身青色素衣,脸上不施粉黛,头上不见钗环,这才迟迟意识到她如今也不过二十芳龄。
“娘娘打算今后往何处去?这长安城内怕是待不得了。”
秦挽唤惯了她作娘娘,一时改不过口来。
淑妃却是摇摇手,将食指立在自己嘴前,“嘘……如今我可不是淑妃了,切记不要再喊我娘娘,你就叫我娇娇罢。”
“至于去处嘛,我娘家远在浙江,且他们也不知晓我是私逃出宫,怕是如今正在准备请奏封我为‘节妇’呢,是以我终究是不能回去了。”
秦挽听到此处不由有些焦急:“那你去向何处?女子在外不比男子,一个不慎可是会要人命的。”
淑妃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瞧你急的。我还未说完呢,我家早年有个兄长,一直在外经商,因着是庶出不受待见,早早就与家中断了往来,但我们自小便感情深厚,他此番正在临城做生意,在得知圣上驾崩之时便托信来问我能否脱身,此番我必是要去投靠他的。”
听闻此言,秦挽这才放下心来,“那便好。”
说完将自己肩上的包袱拿下来递给她:“这是我之前在宫中存下的金银细软,你从宫中仓皇出逃怕是也没带多少贴身银钱,拿去在路上用。”
淑妃笑着接过来:“那我便收下了,你放心秦挽,等我投奔我兄长后会给你写信的。来日有缘我们还会相见的,对罢?”
秦挽深深点头,“会的。”
淑妃,哦不,娇娇眼眶也红了,伸手抱住秦挽:“挽挽,我要感谢你,倘若不是你,恐怕我如今还陷在宫中虚幻的梦里,你说权势滔天又有何用,还不是被自己的亲人亲手送上死路?我要感谢你,点醒了我。”
“娘娘言重了,如若没有您,秦挽怕是也早就被当作金丝雀圈养起来了,你我的情分无需说这些的。”
两人相拥而泣,直到打更声传来,二人这才止了话头,径自告别。
秦挽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如同以往每次在宫中的凝视。
但她的背影与宫中相比却有些细微不同。
宫中的她,得体、沉稳、庄重、威严;此时的她,轻松、活泼、明艳、自由。
她终究是,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会昌六年三月,光王被马元贽等人拥立为新帝,年号更为大中,帝李怡更名李忱。
秦挽得知光王没有死,如今反而被拥立为新帝,心中五味杂陈。
她早便知晓,李怡心思缜密,绝不可能轻易叫人害死,却不想一朝归来,直接称帝。
这日凌晨天还未大亮,秦挽悄悄留了一封信给刘郎中。
自己便蹑手蹑脚地管好门窗准备远走。
她知晓,如今李怡刚刚登基,有一堆政务需要处理。
暂时还顾不上她,但如若等他回过神来,那么自己将永远没有机会逃出去了。
她只希望刘郎中可以原谅她的不辞而别,倘若来日李怡对自己的兴趣淡了,再回来看望故人。
秦挽刚踏出医馆门口,便见一男子挡在她身前。
秦挽心中一慌,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内心是如此紧张,只盼望眼前人不是李怡。
所幸,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来人低沉的笑了一声:“秦挽你这是打算跑路?”
熟悉的嗓音让秦挽一下就认出来,原是裴元!
“裴太医!你怎会在此?”
秦挽显得有些雀跃,能在离开长安前见到自己的好友,还是很令人愉悦的。
裴元手里拿着一本书,径直递给她:“就知道你今日会逃跑,新帝一登基恐怕最忐忑不安的便是你,其次,是我。”
秦挽接过那本书,竟然是难得一见的孤本医书!
“给你当送别礼物了,希望你能真的实现你当初所讲的抱负,也不辜负我多次救你于水火罢。”
裴元咧嘴笑起来,一口洁白的牙齿晃得秦挽眼睛疼。
眼看着面前人要落泪,裴元连忙举起双手摆了摆,“不是,你可别因为这个就感动罢?来日你若是回到长安城是要还回来的,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就赠与你了罢?这可是医圣大家的孤本!”
秦挽及时收住了自己几乎夺目而出的泪水,转而愤愤地将医书塞进自己怀里:“那我真是谢谢你了,这么好心把孤本医书借给我看几年!你放心,不背的滚瓜烂熟我是不会还你的!”
“哈哈哈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说你两句就记仇。”
裴元笑声爽朗,继而沉寂下来:“多保重,尽量不要被抓到。”
离别的气氛又开始在二人之间蔓延,裴元转身挥挥手抬步就走:“你若是被抓了,我可不去大狱里给你带牢饭吃。”
秦挽看着他飘逸的衣摆随着走路动作来回翻飞,蓦地想起来当时也是这个男子,与她面对面坐在马车上,对着她嬉笑道:“知晓你被光王拘禁后,我立时就火冒三丈与他割袍断义,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眼泪终究还是没能躲过伤感的厮缠,顺着脸庞轻轻跃到脚下的土地,一道哽咽的女子声音淹没在晨鸡报晓声中,“你也要保重,裴元。”
顾不上多愁善感,秦挽紧了紧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只身赶赴驿站租了一辆马车。
马车带起阵阵尘土,秦挽在车内感受着这片土地的颠簸,心中毅然决然地奔赴江南水乡。
江南距离长安甚远,即便李怡有再多耳目,也鞭长莫及……
“裴元!朕在问你话!秦挽去了何处?”李怡摔碎了一只琉璃杯,杯子的碎片倒映着面前所跪之人的脸庞。
但男子面上一片古井无波,“臣……不知。”
“不知?”李怡抓起他的衣领,将他往前带了一段,由于牵引力道太大,他为保持身体平衡不得不膝行几步。
可这也让琉璃杯的碎片深深刺入了他的膝盖,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吭。
“你怎会不知?你当日不是还去送别了吗?你真当我不知晓!”李怡气极,一把将他推到在地。
“朕不过是处理了三日政务,你居然就在朕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裴元任凭李怡如何叫嚣,依旧是低头顺眉一字一句回道:“臣真的不知秦挽去处。”
“好,既然不知,那便算了。”李怡见他一派淡然的神色,不由得憋闷。
双袖一甩背在身后,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那个冷心冷清的模样,“裴太医医术高超,群冠太医院魁首多年,朕甚为重信,即日起,奉旨为大理寺医治要犯,以助大理寺卿破案。”
裴元闻言猛然抬头看向他,可惜李怡背对着他,裴元看不清他的神色。
视线只落在了他明黄色的龙袍上,落在他背后那只威风凛凛的金龙身上,最终惨淡一笑,“臣……谢主隆恩。”
待到裴元退下后,跟随在李怡身边多年的太监王苍之有些不忍:“圣上,裴太医他毕竟与您多年旧识,那大理寺牢狱夏季湿热潮闷,冬季阴寒冰冷,以裴太医这文人身骨,怕是撑不住啊……”
李怡淡淡睨他一眼,王苍之猛地止住了话头。
“就是要让他受不住,才可以撬开他的嘴问出秦挽的下落!”
王苍之低头称是,内心无限悲哀弥漫,也不知晓这秦挽与圣上是什么孽缘,竟纠缠至此。
只是可怜了裴太医,也不知道他那倔脾气可能服软否,不过王苍之心下暗暗觉得,以裴太医的性子,即便他是熬死在那大狱中,也不会低头的。
只盼望着,圣上早点消气,或许还能挽回一二,眼下裴太医只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