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又一次的挑拨离间,但这一次的朔星并没有听出其中意味。
先前说过,谈判的技巧就是先抛出一个让人接受不了的条件,然后再顺势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这利用了人的心理在提出条件后,他们往往会将两个条件进行权衡,然后在其中选择更能接受的那一个,却不知这正中对方下怀,因为从来不是选择题。
这种方法,库洛洛一向履试不爽。
好像有些扯远了,不过这种方式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用一个更大的消息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使人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一层假象上,从而放松了对真实目的里暗流涌动的探寻,这不仅可以用于谈判,在日常说话时也会很有效。
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相比计谋一类的使用,朔星的处世方式更直接,一力破十会——这的确足够有效和出其不意,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警戒,很容易被有心之人无形中引导,带偏了方向,更何况尽管头脑不笨,但她大多时候并不工于心计,往往把事情想得很简单。
这具体的表现来源于他不久前的一次试探:有关于称呼和丝带。
当他在问出有关称谓的问题时,清晰地看见了朔星面上的抗拒。
这并不意外,因为满打满算他们也才没认识多久,而“小星”这个称呼有些太亲近了,但他没等她回应就紧接着抛出了丝带的烟雾弹,一下转移了她的注意。
‘既然在提出这个称谓的最开始没有说,后面似乎也不太好再提了,况且只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称呼而己。’
之后再这么叫,她就会感到不以为意,因为从相处下来,她其实非常好懂,一个彻底的直觉系生物,如果习了念,那她一定是强化系。
这是一个小小的得寸进尺,试探朔星的底线,甚至于他仅用两个问题,完成了三个目的。
是的,三个。
称谓、试探,还有……[相连的命运之丝]。
相连的命运之丝之中有一条规则,规定了在三个小时的时限内必须向副丝持有者询问一次是否要摘下副丝,他很肯定她不会选择摘下,不过没想到她的信任获取得如此轻易,但这正合他意。
现在,念能力的所有条件都已经满足,只差最基本但也是最简单就能获得的时间。
——只要摸清了她的不同于常人的思维方式,她真的很好懂。
他承认他对她的兴趣开始燃起主要来源于那次的失控,而仅因为好奇心剥夺一个人的自由从常人的角度看很卑劣很可耻,但那又怎样?他是蜘蛛,有什么想要的抢过来就好了,无论手段。
“你刚才说什么?”
女孩的目光一点点收紧,死死攀住库洛洛,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她丝毫没发觉,她此刻甚至透出了杀意,似乎只要库洛洛的回答有一丝撒谎的痕迹,她就会出手杀死眼前人。
她的手无意识地握紧,再一次绷裂有些凝固的伤口,血一滴一滴在灰黑的地上绽开一朵又一朵花。
糟糕,好像太重磅了些。
库洛洛暗道一声不妙。
说真的,抛出这个问题时,库洛洛只是存了试一试的心态,试图发掘更多信息。
科尔克既然知道药王秘传,凭阿蕾娜对这片基地的熟悉程度,必然不可能不知道基地和药王秘传两者之间的干系,甚至更进一步,她可能是曾经这里的一员。
巡海游侠、药王秘传。
这两个同样在通用语中带着东方晦涩的词汇,身世成谜的朔星,至今秘密无数的药王秘传,他在赌,赌和阿蕾娜关系密切的朔星,同样的和药王秘传脱不了干系,而她对这个基地一无所知。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对于朔星,科尔克隐瞒了许多,出于他自己的私心,
“药王秘传……这怎么了吗?”
他装作疑惑地掩住嘴,看向科尔克,显出无辜的样子。
他有副好皮囊。
“恐怕这你得问问科尔克先生了,毕竟在不久之前,我也同你一样一无所知。”
于是,那双粉紫色的,含着她自己未曾察觉涛天怒火的双眼又顺着他的目光攀上科尔克,死死咬住,几乎要留下两个深深的血洞。
她紧抿着唇,好看的眉紧紧蹙起,拧成了深刻的“川”字。
“他说的是真的吗?”
稠郁的黑暗一点一点向下,碎发投下的阴影盖过了那片摄人心魄的粉紫色,科尔克感觉到手心的伤口被翻开,他像个勤奋的犁农,犁着手心那块血肉构成的小小土地。
“对……不起,我的确有很多东西隐瞒着你……”科尔克声音干涩沙哑到他自己都不可置信是自己的声音,“但我并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我说过的,我是站在你那边。”
谎言?不,真假参半。
“我问的不是这个!”朔星没有兴趣听科尔克的辨词,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像是被胶水粘住了,她的目光牢牢黏在科尔克浑浊的蓝眼睛上,挪不开半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求什么答案
“听着,我不在乎你隐瞒了我什么,也无所谓你有没有别的居心,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一个答案,这里曾经是药王秘传地盘的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她盯紧那两片蠕动的唇。
“告诉我。”
她知道科尔克隐瞒了她许多,这是出于直觉的感受,而她的直觉一向准确。
尽管大多时候不愿意搞那些弯弯绕绕,但朔星也不是完全呆傻,毫无心机,她只是无所谓而已,只要不是触动她底线的,她都无所谓。
更何况,鲁西鲁想错了一点:
她同科尔克真的算下来根本毫无关系,所以,挑拨离间什么的,也从不存在。
她知道这很傻,但此刻她无比希冀从科尔克唇瓣中吐出“不是的”“他说的是假话”之类的话。
不因为别的,她的重点从一开始就放在了药王秘传上。
相比药王秘传,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这是真的,在这点上,他没有说谎。”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并不是朔星所希望的答案。
“药王秘传……这里怎么会有药王秘传……”
朔星松了开眼,她低下头,握紧了手,血从指缝中渗出带起一阵疼痛的锐意,口腔已经被咬破了,但并没有太多的感觉,连铁锈的气息也几乎没有。
深深低下头,她感觉她好想放声尖叫,这片空间好大,好压抑,似乎所有黑暗都排山倒海朝她压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药王秘传?
这里……不是异世界了吗!
对于药王秘传,朔星第时间想到的就是复古的衣装和以花为名的成员代号。
这是仙舟联盟内部的非法组织,信奉丰饶的药师,追求更完善的长生不死。
联盟不是没有抓捕这群诱骗无知短生种追寻长生的肮脏蛀虫,或者说,禁止探寻不死一直被列在仙舟的律法中明令禁止。
但这并没有多大效用,他们就像打不死的蟑螂虫子缩在在仙舟的角落。
因为总有人会不听劝阻试图触及不死的奥秘。
这像无论如何也禁不完的毒品一样,总有好奇心旺盛的人止不住心底的欲望。
朔星没去过仙舟联盟。
她的半生几乎都是在艾弗拉底的战场上饱饮混着鲜血和黄沙的晚风,对于仙舟的所有了解也不过是源自于他人口中,但不得不承认仙舟对她的影响相当深。
药王秘传主要活跃在仙舟联盟内部,而朔星所在的艾弗拉底同仙舟相隔了不知多少距离。
似乎一般来说,她绝不可能和药王秘传碰上,可是世事一向无常。
在一次空难事故,一位属于药王秘传的成员落在了艾弗拉底这颗贫瘠的被殖民星球,像一粒种子落到土里,他生根发芽。
这是一粒属于菟丝子的种子。
这几乎可以肯定了。朔星想。
起初只是猜测,预感,可随着一点点向前,她内心的猜测愈发肯定,所谓的异世界之行幕后是存在推手的。
尽管不知目的,但那双手的确存在,它在推着她向前,探寻这个世界。
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真的很讨厌。
朔星咬紧了牙,一股无端的烦闷呼之欲出,在空洞洞的身躯内四处冲撞,把皮肉拉扯、变薄,像层透明的薄膜。
她不知道那股无名火从何升起,只觉得昏天暗地,几乎溺毙在沉郁的黑中。
眼前浮现了青年苍白的面,柔弱纤细,无害得仿若菟丝子纤细的茎,细瘦小巧的洁白小花迎着艾弗拉底的风沙招展,是青年腼腆的笑。
[多谢各位恩人相救,在下……在下罗织。]
朔星终于松开了手,她抬起头,又一次盯紧了科尔克,粉紫的风涌动起来:
“阿蕾娜·卡斯利纳在哪里。带我去。”
是了,阿蕾娜·卡斯利纳,她既然能借世界的平衡力设局,那一定会知道药王秘传,知道更多有关这里,有关师父的消息。
用不着着急,毕竟……这里已经荒废了这么久,不是吗?
01:32:16
昏暗只有一点的屏幕灯洒落,灰沉沉一片,没有任何温度,映得落满尘灰的房间荒芜异常。
怎么会……
控制中枢前的座椅上,缩了一个粉红色的小小身影,抱着膝,蜷成一团,浅金色的长发微卷,散落着像极了金丝纺成的纱线,阿蕾娜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纤小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柔软的布料。
她面前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屏幕上,无数的影像分布,像格子衬衫上的灰黑格子,静静地,展露着这片基地一成不变的荒凉景像,只有蠕动跳跃的黑色粒子,因着模糊的画质仍在活跃,上演着属于电子幽灵主场的一出又一出哑剧。
她没有抬头,浓绿色的眼珠氤氲着密林无边的色彩,涣散的瞳仁里似乎生满了高大的桦树、对开蕨、沙藓,挤成一团,被画笔揉和在一起。
她的状态很差。
不死不活后,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被消耗在这种无意义的发呆中,大脑像是被探入的长勺搅成一团乱七八糟,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连日常烦得她头痛欲裂的絮语也不响了,只有空洞悠远的耳鸣发出衷怨的嗡鸣,一点一点把她拉入深水般的死寂中去。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会开始稍微想念一下把她记忆扰得一团糟的混乱和幻觉。
他苏醒了?还是……被转移了?她想道。
此时的她仿佛被拆分成了两半,掰碎一块曲奇饼干那样,一半混乱沉浸,一半冷静抽离,细细数着自己仅剩的时间,耳边自动响起了沙漏细沙落地纷扰却有规律的细响。
沙啦。沙啦。
她指的是她的身体不远处,小小的门缝外,充斥了明亮灯光的宽大房间,最中间巨大的容器内,除了已经浑浊发绿的营养液以外什么也没有。
也正是这个容器的影像,在一片灰与黑方格的组合中格格不入,甚至于比其它所有影像大了一圈,位于正中间的位置——这份特殊,正源于过去这里实验人员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对零号。
不,不应该以他们的胆子,应该不敢动他的,毕竟那时他的生命体征就已经越来越频繁了,每天需要消耗几百倍剂量的强制休眠药剂,甚至在搬走前,这里的维系系统还至少能够运作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再回来做研究。
所以,只剩一个可能:他苏醒了,然后自己离开了这里——他们还是低估了他的耐药性。
那……现在,怎么办?最大的筹码已经不在,百密一疏,没想到还是漏算了这一点——或者说不敢做设想。
简直是老天在帮你,姐姐。
她眨了一下眼,深绿的眼睛重新聚焦,抬头,阿蕾娜看向了巨大的屏幕,鼠标移动,随着清脆的两下点击,方格画面跳转汇成一个,图像上的,正是朔星的脸。
不过,没关系,反正只是最后一道保险,零号的离开对于她的计划造不成太多的影响。
女孩又深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心,三道深刻的纹路绵延出去,像永不停歇的生命,很深,但又很浅。
没由来的,她想到了她在朔星心中的地位,同样的深刻,但似乎又不太重要——她是一个试错品,是光打在物体上留下的一道投影,可有可无,即将被丢弃。
可以明确的,她不喜欢朔星讨厌她,虽然恨的情感往往比爱要深,但还是太过冰冷,所以,她修正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