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几日,萧翊泽的伤好了些,这日正逢程朝年来府上看望,他笑得没个正行,“哟,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啊?不是在忙着教阿嫣姑娘吗?”
他这几日可听说不少,阿嫣姑娘的装扮,哪里是一个宫女该有的模样?这便罢了,不过是赏些衣裳首饰,稀奇的是,他还听说程朝年近来在亲自教她弹琴。
亲自?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乱传的,直到他父亲上朝回来,亲口说了,他才相信。
程朝年坐在一旁喝着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消息还挺灵通。”
萧翊泽自豪的笑了笑,稍稍谦逊的说:“一般般吧。”
“打算娶她了?”萧翊泽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他前几日提出认陆岁嫣为妹妹的时候,也是想着让她拥有一个身份,能与他谈婚论嫁的身份。
程朝年放下茶杯,神色暗了暗,兀自说起了其他的,“春猎那次,她不挡那支箭,本王也能躲过,且她身份存疑,她是带着目的来到本王身边的,但目前来看,她并没有做什么不能容忍之事。”
“这次,若非她有解药方子,本王……”程朝年顿了顿,继续道:“本王会为她择一良婿,认她为义妹,让她从摄政王府出嫁,保她一生荣华富贵。”
萧翊泽脸上的笑意收起,他的语气也沉重了几分,“你还是过不去吗?那件事已经过去十一年了,你这辈子总是要娶妻的。”
屋内静了片刻,程朝年神色幽暗,他沉默许久,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气氛太过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萧翊泽转了话语,“你还要去祈福吗?”
“嗯。”
每年八月初一,程朝年都会到寺庙祈福,风雨无阻。
程朝年于墙边站立,看向那幅被压了一半的字,他掀开上面的那幅画,看到了落款,陆奇。
他愣住片刻,陆将军陆奇,是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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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陆岁嫣都在练琴,弹弹弹,她快要走火入魔了。
这日晚上,陪着她练琴的嬷嬷告诉她,明日可歇一日,且郑家姑娘约她出宫游玩,摄政王已经允准了。
莫大的好消息从天而降,陆岁嫣实在高兴,又听闻程朝年明日出宫去祈福,每年八月初一,他都会前往,三年来向来如此。
珍珠一案已经结案,宣晟是不知情的,杜鸣烈与宣晟身边的人勾结,打着他的名号做事,已经伏法,宣晟也被释放。
鬼面人的线索断了,她目前只能再从郑业行这边入手。
躺在床上,她有些失眠,屋内熄了灯,灰暗暗的,她盯着头顶的纱幔,数着数尝试催眠自己,却越发清醒。
明日八月初一,她的生辰,或许是时间过的太久,她记忆中娘亲的模样变得模糊,她记得她亲手给她做了长寿面,只是那味道她再也没有尝过了。
虽然睡得晚,但她第二天也没有晚起,收拾一番过后,便出了宫。
一回生两回熟,门口的小厮领着她进了府,郑芸茉正在梳妆,瞧见她进来,笑着朝她伸手,“阿嫣好漂亮,我听说摄政王赏了你许多东西,别说王爷了,就是我也想好好打扮阿嫣。”
她今日穿着一件青色长裙,多了几分清冷感,头上的首饰素净简单,郑芸茉在首饰盒里找了找,又给她添了几支珠钗,“这些是昨日刚买回来的,我还没戴过,阿嫣戴着好看,便赠给阿嫣。”
她真诚相待,陆岁嫣没推辞,心中想着改日回礼,“谢谢芸茉。”
郑芸茉也收拾好了,她站在镜前看了看,挽着陆岁嫣的胳膊,同她说道:“阿嫣,你陪我去庙里拜一拜,我跟你说,还挺灵验的,我上次许愿不想嫁给宣晟,然后就实现了,听说他现在被荣王关在家里了。”
“好。”陆岁嫣笑着应下。
这时,郑业行忽然进来,几人打过招呼,他同郑芸茉说:“我记得厨房正在做甜汤,芸茉去看看,你们喝一碗再出去玩。”
“我都忘了,阿嫣等等,我很快回来,那甜汤可好喝了。”郑芸茉说完,笑着跑了出去。
陆岁嫣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他疏散了下人,门口有管家守着,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她还没找他,他倒是主动找来了。
郑业行盯着少女的面容瞧了会儿,那日在宫中闻到龙涎香的味道,他觉得甚为熟悉,仔细一想,可不就是那日的闯进来的人身上带有的,只是那人身上的香味极浅。
事后他查了那日去过皇宫的人,除了几位大臣,便只有陆岁嫣是从宫中来赴宴的,那几位大臣的嫌疑他也排除了,便只剩下她了。
看年岁,合适,看样貌,隐约有些相似,他心中猜测更深,“姑娘是哪里人?”
“同州人。”陆岁嫣面色从容的回答,对于他的打量探究,她坦然面对,看不出丝毫心虚。
郑业行双手交握于身前,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又似乎是在琢磨其他的,半晌才道:“我有一句话送给姑娘。”
陆岁嫣浅浅笑了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郑将军请说。”
“姑娘势单力薄,明哲保身才是上策。”郑业行认真的说,他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担忧。
“郑将军既然发现了,我也就不藏了,我想知道的事情,将军应该很清楚。”陆岁嫣脸上笑意全无,神色清冷淡漠。
她行至郑业行身侧,沉声道:“郑将军这些年,睡得安稳吗?往日与你亲如兄弟的人,死的死,贬的贬,将军坐享富贵生活时,可还记得他们背负污名,遭人谩骂,无人为之辩解。”
郑业行脸上血色消散,他慢慢的垂下头,浑身透着悲凉沧桑,声音颤抖,“姑娘尚未看清京中局势,如今程朝年把持朝政,他若想为陆家正名,早就能还陆家清白,可他做摄政王三年,却从未提过一句,姑娘还不明白吗?”
“当年陆家遭难,程家袖手旁观,甚至在陆将军死后,捉拿陆家姑娘归案,以表忠心,在旁人看来,程家刚正不阿,不与逆贼同谋,可若陆家是清白的,他程家便是背信弃义,姑娘觉得,他会想要哪个名声?”郑业行说起这些,悲痛交加。
陆岁嫣沉默片刻,问他,“当年发生了什么?”
郑业行没想到她如此固执,他说了这么多话,她都没有听进去。
“我孤身一人,没那么多顾忌,你若当真还念几分情意,便将真相告诉我。”陆岁嫣冷声道,同时也在思索,他似乎不是在做戏。
郑业行叹了一口气,沧桑道:“我不知道。”
“……”陆岁嫣。
“阿嫣,你快尝尝,是不是很甜。”郑芸茉端着两碗甜汤进来,递给她一碗,轻轻闻了一下,空气中都是甜味,“我加了很多糖。”
郑业行叮嘱她们注意安全,早点回家,然后便揣着手离开了。
“阿嫣,发什么愣呢。”郑芸茉碰了碰她的胳膊,喝了一口甜汤,露出满足的笑容。
“很甜。”陆岁嫣笑起来说,眼睛微弯,看起来平易近人。
这边,管家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将军都告诉她这么多了,为何不将真相告诉她?”
郑业行侧目看了他一眼,神秘兮兮的说:“我如何能确定她真是我想的那个人?若是旁人来诈我,该如何是好?况且,我说的也是真话,若她能让程朝年查此旧案,届时,我再将证据交出,才更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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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佛前拜了拜,陆岁嫣跪在蒲团上,抬头仰望着面前这尊巨大的金身佛像,心中默默想,她希望自己能早日查明真相。
出了大殿,两人走在绿树成荫的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或是前来解忧,或是前来还愿。
两人正准备离开时,陆岁嫣注意到了一丝异常,混在人群中的有杀手,那两人虽是穿着粗布衣衫,但步伐轻健,明显是练家子,而且面上四处打量。
她握着郑芸茉的手腕,与之擦身而过,回头瞥了一眼,他们去了后院。
程朝年。
不过两个人,闻风定然会安排好防护,他不会有事的,如此想着,她也不再操心。
“走水了,走水了!”有人惊喊。
陆岁嫣往声音所在处看去,后院上空有烟雾翻滚,浓密阴沉,火势不小。
“怎么会走水呢,阿嫣,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郑芸茉拉着她就过去了。
因为起火,人群乱了起来,匆匆忙忙间,被人撞了几次。
火光冲天,几间临近的厢房被烧毁,窗户破烂不堪,断梁砸下,有人提着桶在浇灭火,一片混乱。
陆岁嫣怔在原地,她的身子不受控的发颤,记忆中的浓烟大火,呛的她嗓子难受,想要呼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滚烫的热气席卷而来,她想要找到出去的路,拼命的朝无火的地方跑,可前路被堵死了,身后的火也蔓延过来了,她被困住了。
“阿嫣,阿嫣,你怎么了?被吓到了吗?”郑芸茉被她的模样吓到了,眼神呆滞的盯着火光,她急急忙忙的抱住她,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抚她,“阿嫣不怕,我们离远点,不会有事的。”
郑芸茉捂住了她的眼睛,“我们先离开这里。”
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陆岁嫣猛然回神,她身后出了一层冷汗,轻轻握住她放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我没事了,刚刚有点害怕,现在不怕了,我们去帮忙吧。”
听她这么说,郑芸茉仍有些担忧,但见她已经缓过来了,便也不再多言,两人提着桶,加入了灭火的队伍。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终于灭了火,住持已经一把年纪了,经过刚才那番忙碌,此刻累的气喘吁吁,却还在同小沙弥说话。
陆岁嫣隐约听到几句,这个地方是让程朝年休息的,如今大火,却不见他的踪迹,住持着急万分,若是摄政王在这里出了意外,后果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