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妜深看着自己碗中的圆鼓鼓的饺子,侍从站在他旁边,正回身从托盘中取出一碗。
叶妜深趁着这个时候,做了一个要把自己的碗推到宫栩胤面前的动作,身旁的侍从的立刻加快动作的速度,比他更快的将碗摆下了。
宫栩胤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正要询问就听见宫循雾开口:“随从没规矩,不关你的事。”
好像是在说侍从摆放的顺序不对,而叶妜深懂规矩的要将自己的给宫栩胤,宫栩胤自然很宽厚的说:“无妨。”
叶妜深没说话,他根本也不是这个意思。
方才的侍从已经离开了,步伐倒是还从容,但刚才明显加快的动作不太对劲。
叶妜深背脊发凉,手指控制不住微微发抖,对面的太子和三皇子还在佯装无意的处处讥讽宫盛胤,宫栩胤依旧微笑倾听,偶尔'好心'的圆场。
旁边的宫循雾对所有人都不太在乎,若有若无的看向自己。
叶妜深察觉到他的目光,但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旁边的宫栩胤吃了一个饺子,向着众人说:“这饺子果真鲜美,我们都借了五弟的光,山味中难得的上品佳肴呢。”
太子用瓷勺舀起一个饺子,勺子都没离开碗多远,又被他不轻不重的的丢回了碗中,没有吃。
三皇子则是吃了一个,似笑非笑道:“四弟,你是宫廷御厨吃多了,稀罕这股膻味吧?”
宫栩胤笑笑不答,这种来者不善的话语,与其费尽心思圆场,不如干脆翻篇,他回头看向叶妜深:“蛰容,你尝尝这饺子?”
叶妜深眼神一滞,他若无其事的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瓷勺,勺子快要落进汤水前,他突然越过自己的碗,将瓷勺探进了宫循雾面前的碗里。
场面一时死寂,每个人的反应有趣的各不相同。
宫盛胤瞪大了眼睛看着叶妜深,宫栩胤先是瞪眼看向叶妜深,紧接着有些慌乱的下意识看向皇子那边,打量他们的反应。
而三皇子则是在惊讶后去看宫循雾会有何反应,唯有太子垂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夹了只酥脆的耦合咬的咔嚓一响。
叶妜深余光尽量打量他们所有人,太子的反应让他更加相信,已经有人把他跟宫循雾的事透给他了,多半是三皇子,也不排除四皇子。
“我的那晚冷了。”叶妜深不卑不亢的解释:“山味凉了会腥,祁王殿下的这碗就刚刚好。”
宫循雾像是一个温柔包容的长辈,将自己的碗推给了叶妜深,又不介意的将叶妜深那晚端到自己这边,随口道:“我无妨。”
叶妜深吃掉了饺子,然后看向三皇子:“殿下金尊玉贵,不稀罕山味也是常理,我吃着倒觉得新鲜,尝着能吃一大碗。”
今晚应对太子的冷言讥讽很消极沉默的宫盛胤忽然道:“蛰容若是喜欢,剩下拿头就送到你家去吧。”
他不想给宫盛胤太多好脸色,增添不必要的红粉误会,但今晚的宫盛胤很可怜,他有点不忍心。
叶妜深对他微笑:“那便谢过五殿下了。”
倒不是帮宫盛胤说话,而是有些惋惜曾经无人给自己一个善意的好脸色。
侍从极有眼色的送上来一碗,放在宫循雾面前,低声说:“祁王殿下,这碗凉了,小人撤下去。”
说着就去端宫循雾刚从叶妜深那边拿过来的饺子,被宫循雾睨了一眼:“本王不喜热食。”
于是侍从讪讪的缩回手,叶妜深若有若无的看了侍从一眼,确定不是方才上饺子的侍从。
侍从淡定的走出去,叶妜深将桌上的筷子推掉,然后俯身去捡,抬眸看见侍从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正好对视。
在隔断外窝在软垫上的雪爪庐嗖的一下抬起头,还以为筷子是他主人丢下来同他玩的,于是欢快的跑过去冲着叶妜深乱叫,若不是宫循雾及时一脚将它踹走,它就要咬到叶妜深的手了。
太子喝斥一声:“大雪!”又连忙站起来给宫循雾赔罪:“都怪侄儿疏忽,没让人看住这畜-牲。”
宫循雾已经踹了一脚,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身为太子血缘上的的亲叔父,于情于理都不能太伤太子的脸面,大度的说:“无妨,不用赶它。”
还好心的夹了一个饺子丢在地上,宫循雾冷漠的看着雪爪庐,语气很轻,似乎很温和的说:“吃吧。”
于是太子又坐下了,他从雪爪庐上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他刚才瞧不上的饺子吃了。
雪爪庐尝到滋味后一下子窜起来,两只前爪扒在桌上,他像是知道谁不好惹,只一味的去扑叶妜深面前的饺子碗,张口露-出利齿,冲着叶妜深狂吠。
叶妜深下意识起身躲开,被动作迅速的宫循雾拉到了旁边去。
宫循雾将他挡在身后,碗已经被雪爪庐扒到了地上,饺子正被风卷残云的消灭,太子似乎有些挂不住脸,没有了往日护短的威风,斥责自己的侍从:“还不快将畜-牲赶出去!”
宫循雾脾气好的有点过分了,他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不肯出去的雪爪庐上,对叶妜深说:“蛰容怕狗?”
“不怕。”叶妜深的后半句用只有宫循雾能听到的声音说:“就是嫌有些人把狗养的恶心。”
雪爪庐平常都是随心所欲,还没受过今天这种“窝囊气”,对着来驱赶他的侍从狂吠,还发疯咬破了一个侍从的衣袍下摆。
场面乱成一团,宫栩胤与三皇子都站起身看着这边,太子也缓缓起身,亲自走过来管自己的爱犬。
现在满桌只有宫盛胤坐在原座,一错不错的盯着叶妜深,他想刚才应该第一个出来护住叶妜深的,但他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心思,不能暴-露弱点。
“大雪!”太子喝斥一声,将一个肉包子丢到门外:“出去。”
雪爪庐终于安静下来往外走,它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来,转过身又朝太子走来,在太子旁边坐下,用鼻尖嗅太子的手。
太子摸了摸雪爪庐的头,对它说:“去吧,听话。”
雪爪庐却呜-咽一声,在太子脚边躺下露出肚皮,用爪子扒太子的腿。
太子到桌边又拿了个肉包子,雪爪庐见他离开呜-咽着叫个不停,太子把包子丢给它,它不吃,只是一直在叫。
宫栩胤先发现不对劲:“它是不是…”
雪爪庐脑袋一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有刺客!保护主子!”太子的侍从吼了一声,厅里一时间涌入许多禁卫,将皇子们团团围住。
宫循雾回头去寻叶妜深,发现自己身后的人不见了。
叶妜深从后门离开,他问了守门的一个侍从厨房怎么走,于是被侍从引着去了厨房。
刚才送饺子的人正在忙活,他的发际线比较靠后,叶妜深记得这个特点,这人一会儿蹲下来烧火,一会又坐在小木凳上给今日的猎物褪毛。
叶妜深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他在十几个人影中,终于找到了刚才去给宫循雾换混沌的那个,这人的眉毛又短又稀疏,叶妜深对他印象深刻。
他也没有丝毫慌乱的意思,在案板旁匡匡剁肉,袖子挽到了肩膀,动作很麻利。
将人扣住也未必能问出来东西,叶妜深看过原书,见识过这些为皇宫里的主子们办事的人有多忠心耿耿。
方才雪爪庐已经吃了饺子,叶妜深听见它呜咽后确定它中毒后才出来的,一旦狗死了,这桌有毒的食物就会成为谋害天潢贵胄的罪证。
做出这桌食物的厨子和帮工一个都跑不了,幕后主使不会冒着被审出来的风险看着他们被抓走。
饺子只有叶妜深的那碗有毒,那么有很大的可能是在上菜的过程中下的,至少上菜的人精准的把有毒的放在叶妜深面前,就说明他至少知情,并且后来想撤走饺子的也多半知情。
叶妜深现在要做的就是盯紧这两人,看看是谁的人过来接应。
他盯了一会儿,直到视线内的光暗下来,他猛地回头看见宫循雾站在他身后。
宫循雾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你早就知道有毒。”不是询问,而是确定。
叶妜深承认:“只是猜测。”
所以猜到了饺子有毒,却把有毒的饺子还给了他吃,宫循雾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问他:“为什么?”
“我想看是谁会露出马脚。”叶妜深说:“如果饺子真的有毒,对方必定会阻止你吃下饺子,只是要杀我而已,他们不敢连累你。”
“所以是我破坏你的计划了?”宫循雾目光极冷,没有一丝感情的看着叶妜深:“如果没人阻止,我真的吃了呢?”
叶妜深一怔,他没有想过这种结果。就算现在去思考,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宫循雾真的要吃,他会阻止吗?还是说不吃或吃,于他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结果?
宫循雾当然罪不至死,但毒又不是他下的,他只是不阻止而已,他能有什么错?摆脱祁王这个不速之客的控制岂不正好?
叶妜深莫名有些顶不住宫循雾的目光,此时此刻他但凡有一点识时务,都该说一句:我会阻止。
可是有另外一种让他自己意外的念头扰乱了他的情绪,叶妜深张了张口,然后又抿紧了唇。
几十个禁卫快速朝他们逼近。饺子是叶妜深换给宫循雾的,所有的饺子只有他叶妜深接触的那碗有毒,目前的指向性显然对他不利。
叶妜深在心里质问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澄清自己的意思,识相的求宫循雾帮助。
但他就是开不了口,他茫然的望着宫循雾,直到禁卫已到眼前,宫循雾冷漠的后退一步让开位置,作壁上观的看着他内团团围住。
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