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逐乡站起身来:“若是想知道她没说的那些事情,有人照着她的路走一遍就可以了……这不难吧?”
说完这话,她也转身出了门。合上那道门,叶贺霖正沉默地望着锦星迢。
叶贺霖欠锦星迢的事情很多,锦逐乡知道。但她和这位城主之间还有点账没算明白,锦逐乡走到叶贺霖面前:“城主大人,七十年前确实是没想过放我走吧?”
叶贺霖的声音小得听不清唇齿间的发音:“我没有……”
“临川州西北即是两界交汇,下一次大战近在眼前,城主大人还是早些做准备的好。”锦逐乡没有咬着不放,只是提醒她,下一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人来帮云外城了。
锦星迢听着锦逐乡说完这些话,觉着她如今大概也用不着自己去争这些口舌了。锦逐乡转身离去时,她也只是跟着她一起离开,未曾多言。
此时,典当行门外有温则厉留下的阵法罩着,加上风太大,之前落下来的厄雪便也没积起来多少。
周围被阵法庇护的房舍也都点着灯火,看人影,这些房屋里的人不少,但没有人出来,街道上只有隶属城主府的卫队在巡逻。
锦星迢看着外面的寥落景象叹了口气:“唉,可惜了,以前的云外城还是挺好逛的,现在……现在只能看看雪了。”
“也好,我们原来住的那个地方不下雪。”归正宗旧地虽说不上四季如春,但最冷的时候,温度也不够下两片雪花给人看的,想看雪景只能再往北走走。
两人一边说着以前的事情,一边沿着街道慢行,周围的卫队认得她们,与那位七杀宗管事同行,在他们眼里已经算是大人物。如今没有城主的命令,卫队也只敢把她们当做贵客,不会贸然上前盘问。
“我这些年,唉……”两人之间经常是锦星迢讲述,锦逐乡在一旁听的相处方式,但如今锦星迢想来想去,这五百年里也没什么能讲的。
总不能这时候还讲什么针对厄雪的独特布阵要点一二三,煞风景也就算了,锦逐乡天生在阵法这方面缺根弦,她讲也是鸡同鸭讲。
“我这些年也很乏味,星迢,”锦逐乡想了想,也发觉自己过去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讲讲流水账,“我刚从归正宗旧地出来的时候,想起你以前跟我说过散修,我想着散修可以不暴露身份,就没投靠什么门派。”
“其实那些小门派也发现不了你到底是什么吧?”锦星迢记得自己走的时候,锦逐乡已经筑基了,缺人的小门派还是很乐意要这种散修的,而小门派也没什么一眼就能看穿锦逐乡身份的高手,很适合她去投靠。
“嗯,后来发现散修生活太难了,所以我就随便找了个小门派投靠,只是赶上了万宗论道,要和那些高阶修士碰面,我就寻了个理由跑了。”锦逐乡拐进一条小巷子,和迎面来的卫队错了过去,“而且人族里面麻烦事情太多了,所以我之后也是一直一个人。”
锦星迢见她往偏僻的地方走,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们该谈点别人不该听的问题了。
“其实妖族也一样,只是妖王对我还可以。”
“那很好啊,其实不管在哪里,只要有个说得上话的罩着你就好。”锦星迢笑着指了指前面,示意锦逐乡跟着自己走,她知道很多如今云外城人都未必知晓的角落。
当年,整座城都被平了,是锦星迢和岑行远带着人重建的第一批防御阵法,其中有些节点深入地下,后续和城主府交接的时候,这些位置她藏了不少没说,以叶贺霖的修为,自然也是发现不了。
两人穿过一排民房,来到了房后的一条街上,在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口井,莹白的阵法覆盖其上,光芒明灭不定,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熄灭了一样。
这附近的居民应当是已经被转移走了,民房里面看着不像有人,卫队的巡逻路线似乎也并未延伸到这里。
“这边。”锦星迢招了招手,走到那口井面前,运起一些灵力,注入其中。
随后,井下传来潺潺的水声,片刻后又归于寂静。锦星迢翻身跃了进去,锦逐乡紧随其后。
一段狭窄的漆黑之后,一间由阵法照亮的地下室出现在了锦逐乡眼前。水草湿润地附着在石室的墙壁与地面上,带着略微腥膻的气息向下滴着水。
在石室中央,有一方小小的石台,上面放着一块看起来十分廉价的石块,那石块上也长满了水草,此时像个绿毛球一样呆在石台之上。
“唉,”锦星迢叹了口气,上手把那“石块”上的水草剥掉,露出它的真容,“岑前辈的法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锦逐乡这才看清楚,那水草中间裹着的,是两个相互嵌套的雕花铜环围着一个球形的铃铛,水草被除掉之后,铃铛自然地浮在了铜环中间,发出了一阵微不可闻的铃声。
她感觉自己听到了那阵铃声,细细去听,却并未听到有任何的声音,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灵台清明了些许。
锦星迢将铃铛放回石台之上,井下空间的阵法也跟着亮了一个度。
“你先说?”锦逐乡问。“我先说吧。”锦星迢说。
两个人同时开口,话语叠在一起,锦逐乡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你说。”
她们以前也总是这样,锦逐乡不爱说话,锦星迢又总是忙来忙去,想起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话头总是容易撞在一起。
锦星迢正要跟着笑起来,但却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正扬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连着眉头也皱了起来:“逐乡……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是……”
话说到一半,锦星迢好像失语一样,半张着嘴,挤不出来下面的那个词。
锦逐乡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我能猜到一点。”
她虽为树妖,但经脉之广早就超出了树妖的范畴;她修为算不上高,却能早早摸到空间法则的边缘,甚至与空间结构产生联系;她长久以来在灵气浓郁的地带之外活动,修行速度却不比各大宗门的天骄缓慢……桩桩件件,都在指明她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传说中有一种上界神木,名抱月,状似锦葵,花白,生而有空间之能,”
锦逐乡没有否认那一句“空间之能”,只说:“只是相似而已,未必是我。”
“和我做交易的那名魔族,在我启动大阵之前,给我送来了一个东西……一段木材,现在它就放在你见到我的那个地方,等你看到那段木材,你会明白的。”
“嗯,那我信你。”
锦星迢本来准备好了要安慰锦逐乡一番的,却没想她就这么接受了:“你不觉得难受吗?这些年的苦,你本来可以不用受的,如果你在上界,现在大概早就是……”
“你还不如说如果你当年去了参麟州,拜入的是七杀宗。”锦逐乡叹了口气。
锦星迢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可我就遇不见你了啊。”
“我也一样。”
锦逐乡看着锦星迢在那边发愣,捋了捋自己要说的话,正准备开口时,只见锦星迢那张脸忽然凑了上来,把她未出口的字词堵在了嘴里。
“唔……?”
锦逐乡轻轻回应了一下,锦星迢便迅速退开了。
“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锦星迢说。
照理她此时脸上该有些绯红颜色的,只是人已经死了,血也涌不到脸皮上,只有略略青白的面上一双依旧留着些神采的眼睛,视线正频频游移。
“嗯……对了,”锦逐乡硬是把话题推进了下去,“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幻象,应该是你们当年的景象,和你做交易的那个魔族,是叫慈刃?”
“你们都看到了?”锦星迢对这人的印象很深,“慈刃在魔族那边好像也不太受待见,打起来也不爱出力,不然当年她直接杀了我夺宝就是了。那段木材也是,她给我送来的。”
锦逐乡想起在淙子林时也是,一个魔将,怎么也能把那地方搅得一片狼藉,但她却没有:“第一个让我来云外城的,就是慈刃。”
“你们见过了!”锦星迢神色不虞,“她让你来这里,啧,你们确定路上没有魔族跟着摸过来吗?”
“温前辈在的话,应该没事。”
“不好说,慈刃擅长潜行,当年青云宗的老东西在这她都能去下面找到我,瞒过温则厉也不是难事。”锦星迢的语气忽然快了许多,“当年她跟上我,应该就是认得抱月木的气息,只可惜我身上并没有真正的抱月木,她既然见过你了,八成是认出来了,让你来这边恐怕也是个陷阱。”
说完这话,锦星迢一把拽起锦逐乡,带着她出了井口,直奔城主府的方向而去。
锦逐乡相信她的选择,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御剑跟在她的身后。
经过典当行的时候,温则厉正站在二楼的窗口向外望,她看到二人飞掠过去,知晓这附近定然是出了些问题,静心感知起来,果然在看似稳定的云外城内察觉到了一丝突兀的气息。
那股气息的移动方向,为何是城主府?
锦星迢来不及多说,尽快突破厄雪,带着锦逐乡回到二人见面时的那处地下空间后,直接走向了阵中央,抬起一只手,几条透明的纤细枝干的自阵中伸出,搭在了她的手上。
随后,锦逐乡只见阵中的空间闪烁了一瞬,那几条枝干便成了血管模样的猩红色,周围的空间也泛起了微末的红。
周围的阵法“跳动”了起来,以此方空间为基础的棱柱忽然通天而去,上方呼啸的厄雪顷刻间被冲散,只留下了中心一点的空间缺口。
一片静谧中,有人的脚步声停在了这处空间上空,她低下头,透过棱柱的透明障壁看向了站在阵中的人。
锦星迢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了那双血红的眼,道:“慈刃,你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