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很快就到来了，除夕夜的那天晚上，徐悠南看着窗外灿烂的烟花，在身后即使关着门也掩不住的热闹的聊天声和近在咫尺的天空中的烟花声中拨通了林随安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并先他一步——

“新年快乐！”

林随安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淡却又多了些波澜，徐悠南笑了一下，回应道：“新年快乐，小随。”

林随安愣了一下，有些结巴，“怎么突然这么叫我了。”

“不可以嘛？”

林随安噎了一下，“可以是可以。”

“只是这是我的小名，没什么人叫的。”想到这里林随安嘴角上扬，眉宇都灵动起来，“除了我很亲密的人。”

徐悠南喉结上下动了动，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勉强稳定下来，“是吗。”

“是啊。”

“那我们小随，现在在干什么呢。”徐悠南坐到阳台上的吊椅上，脚蹬着地一下一下的晃着。

林随安那边出奇了的安静，甚至都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在和你打电话。”

林随安坐在客厅沙发的地毯上，抱着双膝安安静静的，林婉书和程昱临出差了，没能回来。

估计今晚也是回不来了。

“我去陪你。”徐悠南轻声说。

“不用。”

正巧此时，徐悠南的房门被敲了两下，随后被推开，“南南，出来打盘麻将啊，别老闷在屋里！”

这声音很清晰的通过手机话筒传到了林随安那边，林随安笑了笑，“你看，你还是去打麻将吧。”

徐悠南对着门边上站着的女人点点头，“知道了，舅妈。”

“明天有空吗？”徐悠南又问。

林随安想了想，说：“你不用走亲戚吗？”

“我可以不去。”

“要去。”林随安很坚定，又像是安慰他，“我没事的，你不用陪我，你去陪你的家人。”

徐悠南捏着自己眉心，仰头倒进吊椅的软卧中。

一个孤独的人却反过来安慰别人走向热闹的人群。

倒反天罡。

他喃喃道：“你也会成为我的家人的。”

这声音真的很小，林随安听不清，只能隐约得捕捉到一些字眼，却凑不起来。

“什么？”

“等我回来，我就去找你。”

“好呀。”

电话挂断了之后，周围又安静下来，仿佛落针可闻，这边的小区管控很严，严令禁止燃放烟花和鞭炮，林随安连旁观和偷窥的别人的新年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刚才和徐悠南短暂分享了一下家人的陪伴。

密码的机械声响起，显得十分的突兀，林随安却猛地回头，脚步犹豫的挪动。

“小随！”程昱临的声音传来，带着风尘仆仆的冷气抱住了他。

林随安贴着程昱临的衣衫，触感一片冰凉，他整个人都还在怔愣中缓不过神，视线穿过程昱临的肩头，落在他背后的那道身影。

林婉书的表情依旧很平淡，回望过来，眼神慢慢变得有些柔软，她手里掂着东西，林随安却看不清那是什么。

林婉书走过他们，头也不回的说：“吃饭。”

程昱临松开林随安，林随安这才看见程昱临手里也拎着袋子，程昱临对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年夜饭，来不及做了，凑合一下。”

饭桌上林婉书安静的吃着，不发表任何言论，只有程昱临在说着话，林随安会回应着，却有些紧绷，只有程昱临泰然自若地自说自话，说了一会，程昱临忽然叹了口气，拿过一旁的遥控器播放了电视。

林随安思绪繁琐，从惊喜和恍神中醒来之后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庆幸。

庆幸没有让徐悠南来陪自己，否则他要如何解释除夕夜徐悠南放弃陪伴自己的家人而来陪着他。

林随安低着头小心的看了一眼林婉书，他甚至不敢想象被发现的那一天。

因为无论如何，那一天一定会比他想象中的更恐怖。

这一段不见天光的日子，他天真又贪心的希望可以过得久一些。

“明天，去见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林婉书在离桌前突然说到。

程彦清和林婉书的父母都不居住在S市，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四位老人几面，只有在过年或者一些节日时才会见面。

程父程母见到他们三人眼眶就红了，程母牵着林婉书的手不住地摸，林婉书难得撕下了冰冷的伪装，流露出了些许忧伤和温柔，揽着程母的肩往里走。

程父看着自己的两个孙子，拍拍肩摸摸背，嘴里眼里藏不住的喜悦。

老爷子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钓鱼，程昱临就陪着一起，林随安本来也想一起，却被老爷子和程昱临都拒绝了，让他去陪程母喝林婉书。

程母喜欢画国画，一画就是一整天，林随安来了就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听奶奶轻声细语地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林随安趴在一边，下巴垫在手背上，想了想，他轻声唤道：“奶奶。”

程母停下笔，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我最近，过得挺好的。”

“是嘛。”奶奶坐到他旁边来，“我们小随，也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她不问其他，只听到他过得好就开心。

门突然被叩响了几声，林婉书推门而入，看着依偎在一起的祖孙二人，林随安稍微坐直了身体。

奶奶拍拍他的肩，“饼干应该烤好了，你去吃。”

等林随安走了，程母站起来，喝林婉书对望着，叹了口气，叫道：“小碗。”

“小随他说，他最近过得很好。”

林婉书神色微动，嘴唇颤了颤，却什么都没说。

程母看她这样，走近几步，拉着她的手，“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了，是我的女儿。”

“我希望，你也能过得越来越好。”她伸手抚了下林婉书的发丝，眼眶有些红，声音也哽咽了，“不要等后悔了才醒悟，彦清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听到程母提起程彦清，林婉书的脸上出现了破碎的表情，仿佛一下就绷不住了，露出了最脆弱的内心，眼泪夺眶而出，呜咽起来。

她的泪水很快洇湿了程母的肩膀，永失所爱的痛苦弥漫在她心头，让她深陷在这场大雾中十三年了。

林随安站在门口的墙边，听着里面的动静，慢慢靠在墙上，又闭上眼，慢慢蹲下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在告别程父程母之后，林婉书又带着他们去了她父母的家中。

到的时候，林父正好出门，只有林母独自在家中，正在完成自己新书的收尾工作。

林母赶紧打电话通知林父，不一会，林父就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了，对着林婉书就是一阵念叨，可话语中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林母嫌他话多，拉着林婉书上楼去看自己的新书，程昱临要去处理工作，林父只能拉着林随安跑去晒太阳聊天。

聊了一会，老爷子兴致上来翻出来几本陈旧的相册，里面记录着林婉书从牙牙学语到步入爱情的一整个人生轨迹，其中也有不少林随安小时候的照片。

林父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这张是你妈妈高考完那天拍的，就在她学校门口。”

林随安看着照片上的少女，脸上眼里有溢满了青春洋溢的笑容，面容青涩姣好，虽然面容没有多大变化，可气质与现在的林婉书判若两人，任谁都不会想到会有一个人在岁月蹉跎中会变化到这种地步。

“你妈妈呀，一直想当律师，”林父指指下一张，“她那么棒，当然是能成功的。”

那张照片上的林婉书站在大学门口，笑容温柔。

“后来，你爸爸和她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你爸爸那个臭小子，小时候就喜欢来我们家找你妈妈，我那时候就觉得他不怀好意。”

林随安笑了笑，看见了他父母婚礼现场的照片，林婉书妆容精致，穿着漂亮的婚纱，戳着程彦清的脸颊，程彦清满脸都是少年的意气风发，眼里全是林婉书。

“后来，你哥和你相继出生。”林父喃喃道：“你和你父亲长得是真像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林随安深深的看着照片里的程彦清，他从小的就听人说他和父亲长得像，和程彦清说时候，程彦清就会揪着他的小脸蛋，嘻嘻笑道：“像我不好吗？啊？”

林随安想，当然是很好的。

“你当时出生后，会说的第一句话就妈妈，你妈妈虽然不说，其实心里乐坏了。”

“还有这张！”林随安顺着林父指的照片看过去，思绪回到很小的时候。

那天是学校举行的亲子活动，和程昱临的家长会撞日子了，夫妻俩只能拆开，林婉书来了他的亲子活动，带他赢得了第一名，这张照片里，小林随安正紧紧的拥抱着林婉书的脖子，林婉书低头亲在他脸上。

翻着翻着，照片就不见了，停留在林随安六岁的时候，自那以后，无论是林婉书还是程彦清，抑或是程昱临林随安，都没有再出现在过这本相册里了。

就像是幸福的轨道突然被斩断了，平稳行驶在上面的一切都跌落撞碎了，戛然而止。

林父也沉默下来，慢慢合上了相册，眺望远方，轻声念到：“彦清刚出事那会，小碗真的是……说失魂落魄也不为过。”

“你们兄弟两个她哪个也顾不上管了，你在我这待着，你哥在你爷爷奶奶那待着。”说到这里，林父叹息般地说：“他们二老，也当真是不容易。”

“后来，小碗好点了，把你哥接走了，却把你留在我们这里了。”

因为林随安长得太像程彦清了，林婉书一见到他就要哭。

林随安知道，其实，不只是这个原因。

“我们四个就一起养着你。”

“你说那个时候，那么一小点，还没明白死亡的意义，就被告诉爸爸不在了。”

“后来天天哭着要妈妈，问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讨厌你了，看的我们是真心疼啊。”

“把你妈叫回来想训她，可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这话又训不出口了。”

“你爸不在了，她要扛起你们这个家，还要扛起公司，我们又怎么能再去怨她。”

林父说着说着，声音不住地哽咽，眼眶通红。

“小碗她，作为你的母亲，她对不住你。”

“但我们当父母的，看见她那样也未尝不心疼。”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只能加倍的对你好，但你的性格却养的越来越不爱说话，本来就像你妈，闷葫芦。”

“我们之前都在想，怎么就把好好的一个孩子养成这样了。”

林随安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渗进裤子的布料中，洇湿了一大片。

林父揽住他，把他抱进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夕阳就要落下了，暖黄的光照亮了他半边身子，林随安从姥爷的臂弯中瞧瞧抬起头，有一张照片从相册中滑落，刺眼的阳光让他又闭紧了双眼，泪水滚滚落下，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划过他的下巴，落在那张照片上。

林随安垂眼看去，那一滴泪珠刚好落在了程彦清的手上，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和照片外的林随安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