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里巴达脸上的神情在摇曳的烛火下看不真切。
片刻后,他压了压先前微微勾起的嘴角,递给了扶灼一个小巧的锦盒,“陛下所求之物,就在里头。若有不够 ,随时找臣来取便是。”
扶灼有些讶异,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他着实没想到此行不但如愿以偿地达成了目的,过程还比他所想更为轻松,“多谢。那你先前说的报酬......”
霍里巴达似乎不准备多说什么,他只是笑着指了指趴在桌上的狐狸,移开了话题,“陛下给它开了小灶?”
“嗯?”扶灼顺着身前人的指尖看去,点了点头,“是喂了它一小块御膳房送来的桂花糕……它不能吃么?”
“倒不是不能吃,只是……”霍里巴达从桌上拿起几个果子,递到小狐狸嘴边,后者看起来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偏开头往扶灼的身边跳。
不知道是不喜欢果子,还是不喜欢喂它果子的人。
霍里巴达放下果子,“臣想往后几日,除了陛下宫里的吃食之外,它怕是再也吃不下别的了。所以,只能劳烦陛下多投喂它几回了。”
扶灼俯下/身,轻轻点了点狐狸的头,被后者亲昵地蹭了蹭。
扶灼微微一笑,微垂的眼帘遮不住瞳中温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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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扶灼被从南护送着回到宫殿时,天上寥寥几颗星子都尽数藏入了云海中。
花丛内已不见萧樟的身影。
扶灼揉了揉几乎睁不开的眼皮,将霍里巴达给他的小锦盒藏在掌心,“下去吧。”
从南抬起头,脸上神色没入深沉夜色,只留着一双眼盯着那道步入寝宫的清瘦背影,和缓慢关上的殿门。
直到听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扶灼才将小锦盒打开,对着盒子里寥寥几根枯草微微皱眉。
这还魂草的名字虽高大上,模样却是如此接地气。
扶灼用指尖拈起一根草,借着有些昏暗的烛火仔细端详着双指尖那几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
这状似普通的杂草,当真会有如此功效?
手腕微抬,扶灼把那根草放在鼻尖下方,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
这时,系统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宿主已取得还魂草,现传输使用方式。】
【宿主只需含于口中,再将任一主角的随身之物放在枕边,便可进入相应人物的梦境。】
任一主角的随身之物......?
扶灼皱了皱眉。
虽然这几个角色个个都对昏君恨之入骨,未必肯给;但他如今到底是个皇帝,威逼利诱一番后,要达成目的大概也不难。
可即便如此,也得循序渐近,以免那几人在偏离的剧情下骤然狗急跳墙,致使自己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局。
扶灼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在一阵沉而缓的笃笃声中挑起了人。
第一个排除的,便是摄政王。华师大权在握,手上的实权比他这个皇帝还多上许多,不但不会被他这个空有一个名号的昏君所威胁,恐怕一恼了还会直接在宫门外振臂大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扶灼没有半分犹豫,用朱笔在纸上将“华”字轻轻划去。
至于那老冷着脸的暗卫么......扶灼也觉得他不是上佳人选。虽然于庶的命脉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随意去刺激他,说不准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如同豺狼一般的于庶?为了自己以后不必在睡觉时睁着一只眼放哨,在确保万无一失前,倒不必去招惹他什么。
于是,一个“于”字也被划上一根红色的线。
这样一看,宣纸上剩着的便只有代表着萧樟的“萧”字了。
扶灼晃了晃笔杆,盯着指骨处的青紫色血管,有些犯难。
老实说,萧樟此刻只是一个既无权又无势,空有一身复仇想法的药奴;为了达到自身目的,面对宫刑都能面不改色。如此忍辱负重,向他要什么东西自然不算难事。
只是......
扶灼看着被自己用圆圈圈起来的“萧”字,轻轻转了转笔身,滴落几滴朱红的墨珠。
片刻后,扶灼抬步走到寝殿外,对从南吩咐道:“你去把萧樟找来。”
从南抬起头,脸上有没来得及遮掩的不解,但他没像先前的小全子一样问上半天,而是转身便去寻人了。
单这点而言,扶灼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
若不是带着监视自己的任务而来,从南的确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奴才。
没过多久,被带上来的萧樟跪倒在他的面前,“拜见陛下。”
“嗯。”扶灼抬起眼皮,将撑着脸颊的手放下,露出颊边一道淡淡的红,“起来吧。”
萧樟恭顺站起,既不发问,也不抬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扶灼捻了捻掌心的还魂草,打量起了萧樟,“朕今日身体不太舒服,想起你在太医院当过学徒,便召你来为朕看看。”
这话倒也不全是托词。今夜寒风阵阵,扶灼没来得及多添些衣服,加之又在几个宫殿之间来回辗转......方才在寝殿坐下时,扶灼便觉得眼前阵阵发晕,消磨了些许时辰后,此刻已经算得上是强弩之末了。
不过他只觉得不适,却不知自己瓷白的肌肤上已开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萧樟的头稍稍抬起,眉眼间可见几分遮掩不住的冷色,刀似的锋利。
扶灼不大好的脸色撞入他的双眸,萧樟的呼吸顿了顿,道:“奴这就为您诊脉。”
主动点破身上的不适后,头脑似乎也在此刻彻底昏沉。扶灼眨了眨眼,依照萧樟所言缓缓伸出手腕,看起来很乖。
但清净这俩字似乎注定与他不挂勾。殿内这厢话音刚落,那头声音又起:“陛下,萧樟医术不精,恐怕会耽误了陛下。奴才这就去太医院请太医为陛下医治。”
“......不必。”扶灼拧起眉心,叫住了往外走的从南。
因为发着高热,扶灼的身上没什么力气,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比不上从南匆匆往外的脚步声来得明显,轻易便能遮盖了去。
但脚步声还是因为他的话停止了。
自鼻间不断涌出的灼热气息让扶灼有些烦躁,连带着说话也没了遮拦,“摄政王应当告诉过你,朕的身体就是如此。用不着大惊小怪,下去便是。”
从南没动。
扶灼病中不适,也懒得多说,只是不大舒服地动了动皓白色的手腕,“你摸吧。”
萧樟的眼色暗了暗,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扶灼的脉间。
常年干活练武让萧樟的手很是粗糙,连指尖都布着不浅的茧子。因此那两根手指刚一搭上,扶灼便觉得又麻又痒,不太舒服。
萧樟没说话,沉默着将手指往下压了压,感受着指腹下轻而浅的跳动。
片刻后,他才将手抬起。
从南在此时开口:“陛下如何?要抓什么药?”
萧樟的目光在扶灼腕间的淡淡红痕上停留了一会儿,“陛下风寒入体,前些日子饮食又不调,所以才会突发高热。想必太医院已为陛下开过方子,陛下照方调养便可无虞。”
“太医院的药苦,朕不爱喝。”这些掉书袋的话扶灼在太医那听了不少,早没了耐心,想到那股冲鼻子的苦味,他皱了皱眉,看起来不大讲道理,“你一会去写张没那么苦的方子,交给从南。”
萧樟没有反驳:“是。”
经此一遭,扶灼觉得脑中清醒了些许,想起了自己喊萧樟来的目的。
只是打量着一身粗布麻衣的萧樟,他又觉眼下状况不容乐观。
这样两袖空空的模样,该向他要什么好?
突然,扶灼福至心灵,连带着先前恹恹的眼神都清明了些许。
“慢着,”他叫住准备退下的萧樟,指了指他系在头上的发带,“把它给朕。”
话一出口,莫说是从南,就连向来处事不惊的萧樟都愣了片刻。
扶灼瞥了二人一眼,语气中透了些许不容质疑的意味:“朕赏你一锭银子,你把那根发带给朕,之后重新换根好看的戴上,省得朕看得心烦。”
此时,萧樟才抬起了他一直低垂着的头,平静无波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身前人因说话而一张一合的红唇。
夜色朦胧,月光烛火下,扶灼袒露在外的肌肤都泛着莹透的白,像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
即便张牙舞爪,却也仍是吓不到人。
但扶灼没意识到这点,只是对着因请脉而跪在脚边的萧樟眯起眼睛,“不够?”
“奴不敢。”萧樟抬手解下发带,双手呈到了扶灼面前,“谢陛下赏赐。”
扶灼微微扬眉,无声地从萧樟粗糙的掌心上接过发带。
而后,他又扭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从南,“去拿几锭银子给他。”
后者低低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走出寝宫,而是向扶灼走了过来。
扶灼面露不解,只是疑惑地瞅着他。
下一瞬,便见从南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恭敬地向前伸出。
像是在向他讨要什么东西似的。
从南低头说:“奴才去取银子,也可帮陛下把这卑贱之物扔掉。”
扶灼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的理由还真被人记了去,但眼下送出这关键道具自然是不可能。
他淡声开口:“不必了,朕自会处置。你去取银子便是。”
从南的双手僵了片刻,随后平静地应了声是,起身退了出去。
扶灼看了眼他的背影,手指轻轻蜷起。
从前只觉得小全子聒噪,但同这像是长了一百零八只耳朵的从南比起来,还是好些。
这两个人......还真是烦人得各有千秋。
扶灼撑着桌角站起,不着痕迹地把萧樟的发带藏于掌心,对发带的主人淡声开口:“你也下去,从南会把银子送去你那儿的。”
萧樟却没有动。
见状,扶灼忍不住拧起了眉心。
难道霍里巴达的还魂草,是靠着宫里人的魂魄炼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