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走水了——”

“救驾——快救驾——”

耳边响起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扶灼抬起沉重的眼皮，靠着椅背无力地喘息了几声。

也许是吸入烟雾太多，也许是事先涂抹在唇瓣的毒素在方才过分激烈的接吻中被送至脏腑，在系统无法为他提供安全庇护的情况下，他眼前视物已经不大清晰。

轰的一声，头顶烧断的木梁陡然坍塌在眼前，激起了满地烟尘，扶灼捂着唇连咳了好几声后，正欲让系统将自身痛觉调至最低，不远处那扇已经被烧得变形的木门却被猛然踹开了。

一道焦急的声音穿过了滚滚火海，在他耳边炸开：“扶灼！扶灼！”

是萧樟的声音。

浓得让人无法呼吸的烟尘中，扶灼白皙的脸庞也染上了灰。

耳畔急促的脚步与嘶吼声越来越近，他却没有要回应的意思，而是敛着长睫，又往火海深处退了几步。

正在此时，那道脚步声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停住，而后精准无误地朝着扶灼后退的方向追了过来。

下一瞬，一只有力的大手穿过浓浓烟尘，稳稳将他带了过去。

额间一痛，扶灼撞到了一道硬邦邦的身躯。

周遭的热浪让人难以睁眼，就连盖至眼前的大手也无法将灼热的温度完全隔绝开来，一片黑暗中，扶灼抬起长睫：“萧樟？”

扶在他腰后的大掌似乎在隐隐发抖，而萧樟的声音也像是被烟熏哑了似的，格外低哑：“屏息，先走。”

说罢，大手猛地施力，就要将他打横抱起。

但萧樟没能成功。

——扶灼细瘦的小腿，正被另一个人死死地攥在掌心。

两边的拉扯让扶灼又吸入了好几口烟尘，他伏在萧樟胸口咳喘几声，几根白皙的手指无力地抓着胸口的布料，“是你父王......”

只是他这句话还没说完，眼前便有刀光闪过，下一瞬，凄厉的惨叫和大火也难以阻挡的铁锈味一同扑了过来。

小腿处粗粝的触感还在，但萧樟的动作却不再受阻。

逐渐昏沉的意识中，扶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萧普的手臂已被一刀砍断。

熊熊烈火中，萧普嘶哑的怒吼还在不停传来：“萧樟！逆子！你以为你在保护谁！你、咳咳咳——”

燃烧着的房梁猛地砸下，耳边也响起了比先前更为凄厉的惨叫声。

隐隐约约的，扶灼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一阵又一阵的颠簸后，周遭的总算温度不再灼热，鼻间浓浓的烟尘也被新鲜的空气缓慢取代。

扶灼意识昏沉无比，只依稀听得杂乱的脚步和人声在耳旁响个没完，他想睁开眼去瞧，可那只粗粝滚烫的大手依旧死死贴在他的眼前，没有分毫挪动的迹象。

眼睛被捂得难受，他低低地咳嗽两声，冰凉的手下意识攀了上去：“......松手。”

萧樟纹丝未动，发出的声音也越发沙哑。

“你是故意的。为什么？”他一字一句地开口，语气分外笃定，“为了给包承允报仇？”

眼皮处的灼热烧得他双眼都极不舒服，扶灼低吟一声，重复道：“松手。”

萧樟的五指微微颤抖几下，终于缓慢地将手挪开。

晚风将清新数倍的空气完整带至面前，却依旧吹不去他眼尾因不适而漫出的红，扶灼无力站立，只能继续倚在萧樟充满烟尘味的怀里，偏头去平复着自己因晕眩而艰难的呼吸。

但很快，他觉察出了不对。

萧樟站立之地离起火的宫殿已有百步之远，可他却依然闻到了一阵难以被忽略的腥气和焦味。

受伤的不会是自己。

自萧樟闯入殿中后便把他护得死紧，所以他除了晕眩和脏腑内的隐痛之外，再没有别的不适之处。

扶灼眉心轻蹙，将视线缓慢落至了萧樟的身上。

衣袍不知沾了多少尘土，乍一看还无法发现伤处，而那张脸上的伤痕倒是可怖得格外醒目，让人一眼便能瞧见内里翻起的血肉。

看见那道伤口，扶灼脑中迟钝的思绪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下意识将头往后仰了仰，蹙眉道：“你的脸......”

而随着他的出声，脑内沉寂已久的系统忽然发出了一声高过一声的提示：

【提示：萧樟仇恨值增加至40。】

【萧樟仇恨值增加至60。】

【萧樟仇恨值增加至......】

随着电子音的不停播报，萧樟眸中的厉色也翻涌而来，他一把攥住扶灼细瘦的手腕，像是要逼迫他去面对自己脸上那道烧伤似的，将人猛地往怀中一带。

“你是故意的？”他开口，声音嘶哑到难以辨认，却依旧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你是故意的......包承允死了，你就那么介怀？恨不得身葬火海，恨不得背上谋逆弑君的罪名，也要为他报仇雪恨？扶灼......你说话！”

唇齿中的毒似乎已深入脏腑，扶灼的胃腹已开始隐隐抽痛，散落在额前的几缕乌发也被冷汗打湿。

但即便越发虚弱，他也不显丝毫狼狈之色，反倒像是一块被摔出裂痕的冷玉，美得锋利而没有温度。

“和包承允无关，”扶灼的眉眼间染上难以抑制的痛色，他开口，冷汗缓慢滑过脸侧，最终在带着讥讽的唇角停住，“他身死与否，都不会改变任何。”

萧樟脸部的肌肉正在抽搐，带得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都血流不止，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一把推开了要替他检查伤口的属下，只瞪着一双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扶灼：“你什么意思？”

面板上的仇恨值正在稳步上升，扶灼眉头轻挑，本想伸手去拍拍萧樟的脸，却在瞥见后者脸上的脏污时停了动作，只掀起眼帘，在越发昏暗的视线中淡淡开口：“你是不明白，还是不愿明白？”

“萧普不一定会在意我的生死，但你不同，”顿了顿，他贴近对方没有伤痕的那一面，继续道，“所以轻信他人致使良田被毁的是你，背上谋逆弑君罪名的也是你。”

如愿看到面板上飙升的数值后，他咽下喉中腥气，神色平和地说了下去：“还需要我继续......”

话未说完，眼前的萧樟就像是发了狂似的，猛地掰过他的双肩，望向他的双眼近乎赤红：“为什么？！”

代表着仇恨值的进度条已近乎拉满，扶灼心头再次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熟悉的晕眩感来临前，他抹去自唇边溢出的鲜血，在萧樟后知后觉的惊慌中淡声开口：“我要你恨我。”

“我恨你？”方才神色激动、一把拎来太医的萧樟此刻却像是失了神志般怔愣在原地，他盯着扶灼，喃喃开口，“你不顾自己安危，宁愿以身入局，只是为了让我恨你？你知不知道，倘若当时在树林中我的箭再往前多射一寸，倘若方才我再晚来一刻，会......”

萧樟没能把话说完。

一旁的太医跪地磕头：“二皇子，这是秘毒！是宫中秘毒！臣等无能，恐怕、恐怕......”

而扶灼也没能再听清更多。

喉中的鲜血终于不受控制地往外溢出，在太医们的惊呼声中，他身形微晃，朝着一侧软倒了下去。

意识消散前一瞬，他的侧颈隐有冰凉，耳边也传来萧樟低沉颤抖的声音：“......扶灼，我恨死你了。”

【恭喜宿主达成成就：萧樟（100/100）】

——————

扶灼知道，自己这次冒的风险有些大。

好在萧樟的仇恨情绪比他预想之中更加浓烈，这才得以让他在被毒药彻底蚕食前成功离开。

但很快，他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脱离萧樟的梦中世界。

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陌生，不是自己住惯了的寝宫，更不是暗无天日的牢房。

扶灼眉心轻蹙，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胸腹处的锦被，向脑中一闪一闪的系统发问道：“怎么回事？”

系统滴滴两声，用带着歉意的电子音将来龙去脉在他耳边梳理了一遍：【宿主，您在梦境与现实交织的那一瞬，梦中萧樟的仇恨值突然大幅度缩减，这才导致主系统的算法出现错误，无法让您如常回到现实世界中。所以您现在是到了......】

系统的话还未说完，屋外便传来一道久未听到的沉沉声音：【先生刚换过药，你不能进去。】

扶灼略一抬眸，望了眼窗外，而后又将视线移至自己身上。

想来是被人每日擦身换衣的缘故，他身上干爽舒适，月白色的里衣中带着皂角的香气，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至于上药......

扶灼微微拧眉，缓慢支起身子，朝着门边走去。

他一面走，门外又一面传来狗蛋......不对，华师的声音，只是听着沙哑许多，似乎是已经到了所谓的变声期：“我只进去瞧一眼！”

“村口那赤脚郎中说了，每隔七日就要看看情况，你不让我进去看个明白，怎么换药？！”他像是担心会扰着屋内人休息一般，本就低沉的嗓音压得更低，若不凝神，凭谁都无法完整听清，“死看门的，你要再不让开，小心老子一刀......”

听到此处，扶灼的眉头拧得更紧，他苍白修长的手一伸，终于将身前这道厚重的木门退了开来。

“华师，”他眼眸微抬，看着身前这个子蹿了不少的毛头小子，“我从前教的，都被你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