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除夕夜与谢绍春风一度,自后三月,萧九矜便真诊出有孕,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但这突如其来的孩子,倒是免了萧九矜的犹豫。
萧九矜也偷偷问过太医,问这孩子能不能打掉;太医则说因为她身子底子不好,若这孩子流了,那往后便恐再难生育。
“恐怕,这孩子便是命中注定。”那时的萧九矜如此感慨。
而当她决定了要将这孩子生下来,她便偷偷寻了不影响床上功能的那种药、掺到了谢绍的饭食里。
无论她肚子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谢绍都将只会有这一个孩子。
而后,她还将“昭王冬日将乐安郡主推入冰湖”的消息传了出去,而这消息传着传着,则不知为何变成说昭王是知晓了妻子怀孕妄图打掉孩子才做的。
萧九矜最开始听到这传闻亦是感到十分好笑,但转念一想这么传也没坏处,便由它去了。
那年,谢绍的名声跌落谷底;而反之,“乐安郡主”贤德的好名声则更是兴起。
这种风气,一直持续到元佑二十四年冬、谢绍谋反。
自古以来,便是众口铄金,亦积毁销骨;有时萧九矜也感到抱歉,将己之所为脏到谢绍头上。
但时势如此,这便是最佳选择。
“娘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面前萧遥皱眉,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但望见她的双眼,便依稀可见泪光闪烁。
“难道阿遥,不是娘亲期待的孩子吗?难道阿遥是娘亲的累赘么?”
望着女儿质问的眼神,萧九矜深深叹气。
她摸了摸萧遥的头:“怎么会呢?阿遥自然是娘亲期待的孩子。”
“只是娘亲的身份……一时有些难讲明白。当初怀上你之时,有太多的外界因素需要考量。”
“后来知道打掉孩子也不是那么简单,便从没考虑过了。”
萧九矜头疼的解释道。
狭小的房间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她与谢绍明面上代表着新朝与旧朝两边,而苏怀澈所在的淮南苏家中当初的党争中则是中立。
“诸位出去说吧?这里不方便……”
最终还是萧九矜先开口意图打破沉默。
“摄政王大人日理万机,不在京师,怎的会在此时出现在金陵?”
而萧九矜话还未说完,便听苏怀澈缓声问道。
再看身旁,萧遥的目光也是看向了谢绍,眼泪汪汪却一副好奇的模样。
萧九矜不禁深深叹气。
“传闻金陵知县贪污千两黄金,我特封陛下之令,前来抄没。”谢绍淡声答道。
“噗。”
萧九矜听这话却是忍不住笑了。
“千两黄金?区区知县能贪千两黄金?况且,贪污之事何时轮到摄政王殿下来管了?”
她忍不住出言嘲讽。
现今,龙椅上的那位“陛下”也算是她的熟人;正是谢绍那堂侄谢敬敏。
凭她当初对谢敬敏的了解,那人城府之深,怕是在谢绍扶持自己上位后便已想踹了他真正掌权。
不管谢绍为何会忽然来金陵,这举动实在是太不理智。
“你可别是养虎为患了。”萧九矜一哂,自若道。
谢绍的脸色并不好看,显然是萧九矜对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萧九矜自顾自地笑笑,却又想起手里还拿着萧遥的衣裳;“啧”了声,将衣裳递给她:“去旁边房间换吧。”
萧遥犹豫了下,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来金陵,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萧九矜的嘴边还挂着笑,待萧遥走了,她再次询问。
而谢绍却是望向站在一旁的苏怀澈。
萧九矜默了一瞬,明白了谢绍的意思;随即便听见谢绍非常直接地开口道:“有外人在。”
“呵……”
——饶是涵养高如苏家二公子,此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您与九矜,也不过旧时夫妻而已。”苏怀澈无奈道。
他的语气中没有轻蔑或者不尊重,只是简单陈述着事实。
当然,苏怀澈说完这话,还是离开了房间。
萧九矜见苏怀澈还贴心的为他们掩上了门,随即回过头:“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来金陵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寻你。”
谢绍薄唇轻启,却只是简单吐出两个字。
令萧九矜一下失了声。
“摄政王大人真是说笑了。”
在短暂的怔愣后,萧九矜恢复了寻常神色。
“我一介草民,有何值得摄政王大人介怀?”
“呵。”谢绍冷笑了声,“乐安,你还真是一如既往。”
“你还是别这么叫我了,我现在可不是什么‘乐安郡主’。”
“……九矜。”
谢绍沉默许久,才按着她的说法改了称呼。
“嗯。”
萧九矜下意识应了声。下一刻则忽然意识到这声太过随意,似乎在无意识中一下缓和了屋中氛围。
于是,屋中突然陷入寂静。
四目相对。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江南的春天,总是无比潮湿。
该如何去定义她与谢绍的关系呢?萧九矜望着眼前人,竟看得有些不真切。
是旧时盟友、旧时夫妻?还是立场对立会给对方捅刀的政敌?
五年过去,好像什么都已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就好像现在他们看上去毫无利益冲突,却依旧只肯拿出半片真心。
“谢绍,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萧九矜轻叹了口气,再次问道。
“……”
“这几日恐怕客栈都已被布下天罗地网,我在你这借住几日,等我的人来了再走。”
谢绍依然是答非所问。
萧九矜耸了耸肩,倒也并不太在意,只是道:“你想赖在这,我也无法拒绝啊?”
“不过,住便住了,别把麻烦事引过来;你的人到了便赶快走——我这小院,可容不下您这位大佛。”
萧九矜转身推开房门,走出了房间;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提醒:“今夜你睡去柴房,一会我让阿遥给你拿床被褥。”
…………
“九矜,他今夜要留在你们这么?”苏怀澈看见萧遥抱着被褥往柴房走,皱着眉头来寻萧九矜求证。
“嗯。”
萧九矜正在桌案前看近日铺子的账簿,见苏怀澈还没走,表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也是有几分惊讶。
对于苏怀澈这种心口如一的“正人君子”,她向来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尤其是最开始得知苏怀澈是苏家二公子时她还真的深深怀疑过对方的意图、对他态度并不怎么好,而后来却发现苏怀澈根本没有把认识她的事传出去,更没有把她的身份告知家里。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而当萧九矜因为苏怀澈要问她与谢绍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却只听见苏怀澈如此说道。
“苏家还算有点人脉,虽然定是比不过摄政王,但保你,足够。”苏怀澈温声说着,话中满是关心。
萧九矜失笑:“怀澈,这事你不用掺和进来……”
“我是认真的,九矜。”然而苏怀澈打断了她的话。
“先前我便想问了,我要调任回京……你与阿遥,要同我一起回去么?”
“摄政王大人来金陵寻你,难道没有抱着想让你回京的意思么?”
萧九矜沉默,放下了账本。
“怀澈,你尚未娶妻,我们同你回去,算怎么一回事。”
萧九矜目光沉静,只是看着眼前人。
“听你大哥说,你母亲最近在为你物色好人家了。”
“九矜,若你愿意,我可以……”
“苏怀澈。”
萧九矜瞥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会答应,你家里更不会答应。”她从椅子上起身,深深地叹气。
苏怀澈对她的想法,她也是过了好久才渐渐回过味来。初知时也是无奈,而对方没挑明,她便装傻混过去。
可没想到今日谢绍忽然出现,反倒使这事也露在了明面上。
“那你便要随摄政王回京么?记得你说过,不愿再过勾心斗角的生活。”苏怀澈声音微哑,仍道。
“若你回了摄政王府,那这生活与你从前,又有何区别?”
萧九矜深深望了他一眼:“那时嫁予他本就是被迫。若要回京,我也是自己回去。”
——实际上她也清楚,若是谢绍不来找她还好,这一来了,生活恐怕便再难平静。
或许回京,已是唯一的选择。
“那你跟着摄政王不要名分?如此会令外人说道……”
“我从没说过我要跟着他。”萧九矜做了个“请”的示意,“怀澈,你该走了。”
苏怀澈无言。
萧九矜送他出了大门。望着斜斜的雨丝,她微微眯了眯眼。
若她真要回去,便要搏一搏那至高之位。
她本是最讨厌麻烦的人、所求也不过平常生活;可若风波不停,她又该如何独善其身……
唯有得到能掌握所有的人的命运权力,或许才能真的自由。
“等紫杏回来了带上她一起走吧……”萧九矜喃喃自语。
她来金陵的这些年,紫杏最初跟着她身边,后来却因在驿站遇到了商队而好奇,就此加入了跑商的队伍。
算算时日,过几日商队也该回到金陵了。
“娘亲!”
萧九矜正沉思着、站在门口没挪步子;萧遥却远远地跑了上来。
“苏二哥哥走了?他是不是又同你提去京师的事了?”
“娘亲~你知道我最想去京师看看了!不过、不过要是娘亲不愿意,那便算了……”萧遥嘟起小嘴,扭扭捏捏地说。
萧九矜无奈:“你不好奇娘亲之前的身份了?”
“当然好奇了!”萧遥眼睛一亮,“那位‘摄政王大人’我已经安顿好了!就等着娘亲告诉我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