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矜与萧遥出门时,苏怀澈已站在府门外,不知等了多久。
他没带仆从,见萧九矜萧遥出来了,眼神便蓦地一亮。
“等很久了吧?实在抱歉,阿遥跟我掰扯半天,都不跟说已经答应了你。”萧九矜瞥了萧遥一眼,说道。
苏怀澈微微笑了笑:“没有,我也是才来不久。”
“殿下,请吧。”
他微微退了半步,笑道。
“还是像往常一样喊我九矜吧。”隔着帷帽,萧九矜沉声道。
“好。”苏怀澈轻声说
“九矜。”随后,他又唤了声。
六月深夏,晴空万里;伴随着声声蝉鸣,三人走在街道上。
或是因天气太过燥热,市集并没有往日那么多来往行人;而周遭商铺仍如往常,却也方便了三人购置。
“阿遥说你想买些家具?怎么净看些花鸟摊子了。”
不知走了多久,在被萧遥与苏怀澈领着几乎要走完整个市集,萧九矜才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苏怀澈本拉着萧遥的手走在前面,听见了萧九矜的声音才笑眯眯地回头:“事实上……我这次来京住的也是苏家的宅子,家具什么的,早已准备好了。”
“你知道的,我向来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玩意;虽说家里人确实是说让我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但……”
苏怀澈摊了摊手,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
萧九矜瞥了苏怀澈一眼,有些无奈;正想说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萧遥拽住了袖子:“欸欸欸——娘亲!”
“娘亲——娘亲觉得,我们该买些什么花放在府里呢?”
“听说摄政王、之前的昭王府里有很多名贵花卉?甚至比宫里御花园更美。是真的么?”
萧遥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奇地询问。
萧九矜无奈,摸了摸她的发顶:“假的,谢绍他根本不怎么喜欢那些花,只是之前为了不拂了皇上的面子,才寻了人把御赐的花草全种在了院子里。”
萧遥一下便失去了兴致,小声嘟囔了句“先前去宫里看到御花园不过如此,还以为摄政王府会更有意思呢”;被身侧萧九矜苏怀澈二人听见。
萧九矜心下暗笑,却没有注意到一旁苏怀澈似有打量的目光。
萧遥耸了耸肩,似是苦恼地皱眉道:“可惜,之前听说京中卖花好的都需要有人引荐;这一时半会的,可能也只能买些寻常的品种了。”
“你看得出区别么?往日就月季木槿牡丹几种,你都分不清吧。”萧九矜瞟了她一眼,“还以为你就想着买些好看些的呢。先前在金陵时紫杏给你带了金粉月季,你不是还嫌弃说名贵的品种难养活么?”
萧遥干笑了声,答道:“这不是月季不太好吃嘛。娘亲你无事时拿花入酒,就月季酒的味道怪怪的。”
“阿遥这不是好奇名贵的品种吃起来与寻常的种类有何区别么?”
——萧遥话音刚落,便听旁边传来“噗嗤”一声笑。
萧九矜萧遥二人一齐转头,见苏怀澈的眼中漾着笑意,眼神温柔的过分。
“……你性格还真是好。”萧九矜沉默好一会,最后只能道。
苏怀澈听罢又笑了,随后则又敛了神色:“不说笑了。说起来,昨日我还听好友提起,文轩阁这几日有诗会,每日魁首都有彩头呢。”
苏怀澈语气一顿,卖了个关子。
“啊我知道!我昨日还去看了!”萧遥很给面子地接话道。
苏怀澈微微一笑:“那阿遥一定没听说、今日的彩头。”
“今日的彩头,据说是折的坤宁宫内梧桐木的枝桠,培了好久,插在土里,便能再长成梧桐。”
“那坤宁内的梧桐树可谓是十分气派,可是很受先皇后的喜爱呢。”
萧遥“啊”了声,有些惊奇:“苏二哥哥也见过原本坤宁宫里那梧桐树?据说元佑二十三年冬天的那场大火,可将那梧桐树烧的只剩枯干了呢。”
苏怀澈笑笑,解释道:“当初授官时进过宫,过路时自然看到过。”
“阿遥想看那梧桐?今日我去将那梧桐枝赢回来,可好?”
苏怀澈的嘴角仍是噙着不加掩饰的笑意,看向萧遥,眼神中似乎还有几分宠溺。
萧九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人人皆说苏家二公子文才出众,三岁通读经史、五岁能作诗词,七岁献策论,拜入大儒门下。
弱冠以后,便更是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度,如芝兰玉树生庭阶,乃难得的神仙中人。
苏怀澈说帮萧遥赢那梧桐枝萧九矜自然是信的,若说是出于臣下对贵主的恭敬,萧九矜也是认可的。
只是现在是私下、好友之间,苏怀澈如此举止,却不知为何让萧九矜感到有几分不自在。
“娘亲,愣什么呢!我们要从这边上去。”
而转眼间,文轩阁便到了;萧遥牵起萧九矜的手、指了指一旁的楼梯,说。
萧九矜“嗯”了声,看见苏怀澈已从另一侧的楼梯往上走了;他注意到她的眼神,还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娘亲!”萧遥又扯了萧九矜一下,“再不进去,要寻不到好位子了!”
“好好好,知晓了。”萧九矜半是哄、半是敷衍道。
二人进了阁内。为了诗会,这几日文轩阁将二层的布置作了许多改动;四周摆了好几个屏风,均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萧九矜正看着那屏风感叹,却感觉到左手再次一沉。
“……你又怎么了。”她瞥过头看向萧遥,无奈道。
她本以为萧遥又是要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却没想到,这次萧遥严肃地摇了摇头。
只听萧遥放轻了声音:“娘亲……那屏风后,好像有人啊?”
——萧九矜一愣。
萧遥指的那屏风,从她们这看上去分明只是饰物,甚至两侧都没有道路可达、是紧贴着墙面的样子。
“你确定么?可能听见屏风后面的声音?”
萧九矜放低了声量询问道。
萧遥说了声“我看看”,随即往那边挪了挪步子;之后再回到萧九矜身边摇了摇头:“听不清……不过也可能是那后面的人没说话?”
萧九矜微微蹙眉,幽幽叹了口气。
先前进门时打听才知道,诗会这三日,第一日的彩头乃是传闻贵妃用过的斗彩贺春杯,第二日是先宸王的字画——萧九矜看了,应是萧祺还未及冠时在宫中作的作品;第三日也就今日,更是取的“坤宁宫的梧桐枝”。
萧九矜见了这些个彩头,便知道这诗会应并不是文轩阁举办的;只是没想到,这举办人似就在现场。
“咳咳!诸位——”
这边萧九矜萧遥正交谈着,那边的比试,却已开始。
一长衫男子站在台上,看上去十分年轻,像是国子监的学生。
他拍了拍掌,道:“诸位!诸位皆知今日这比试的彩头乃是坤宁宫内梧桐树上折下的梧桐枝,那么,今日的诗题,便是这‘梧桐’!”
“梧桐啊……也算是寻常的题目?”
“哪里寻常了?前日写的是春……昨日写的是时……不都比这‘梧桐’好写?这‘梧桐’也太具体了……”
台下窃窃交谈的声音逐渐变大,直到那长衫男子再次出声,维持场面道:“各位仅一盏茶的时间,时候一过,诸位便要将手中笔笔放下了……”
“欸,你说这彩头是坤宁宫的梧桐木,真的假的?可别诓咱们、随便外面弄块木头就糊弄咱们哦?”
台上那长衫男子话还没说完,台下就已有人打断调侃道。
长衫男子看了台下说话的那人一眼,却没直接回应;只是笑了笑说了句“诸位可以开始了”,便坐回了桌案后。
萧九矜看了场内一眼,苏怀澈坐在离她们很远的位置;萧九矜瞥了屏风那边一眼,侧头偏向萧遥:“你看那屏风后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萧遥也暗暗瞥了那边一眼,寻思后道:“女子。”
——萧九矜微微眯了下眼,眸光微动。
茶盏上的袅袅烟气逐渐消失不见,一盏茶的时间很快便过去。
那长衫男子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停笔,随后则将众人桌前纸张一一收回。
“阿遥,你去帮我把这张交了。”萧九矜悄悄将手中拿的宣纸递给了女儿。
萧遥接过后一愣,抬头:“娘亲你什么时候……?”
萧九矜冲她微微一笑。
“哎呀!您好像少收了一张呀?”萧遥看到纸张上的字,虽不完全懂她的含义,却也出于默契领会到母亲的意图;她从人群中挤出来,扬起手中那张宣纸对主持场面的长衫男子喊道。
男子回过头来,看到萧遥手中的纸张虽有讶异,可还是笑着道了声谢后接过。
他咳嗽了两声,抬高音量:“第一首——来自宋三公子。”
“梧桐枝上秋雨繁,声声平步青云端……”
“不行不行,宋三,你这写的也太俗了!”
“哦?那我倒要看看你写的什么?”
“第二首——来自姜公子。月皎皎,叶疏疏,孤影惊鸿来——”
“喂!你这还不如宋兄的呢?空而无物……”
一页页诗词被那长衫男子读出来,随后在人群中传阅;萧九矜看着,除了苏怀澈的诗外得到众人的一致夸赞外,其他人几乎都是褒贬不一。
“不出意料,这次诗会的魁首定然是苏二哥哥……”
身旁,萧遥小声感慨道。
萧九矜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事实上,如今她已不太在意比试的名次。
纸页一张张传回了众人手里,终于,轮到了萧九矜写的那张;只见那那纸上写道:
九重天外梧桐枝,绮阁金殿紫气东。
霓裳舞,清平乐;
西风催暮,东阁掩雪。
青枝伴我栖,枯冠不落尘。
谁言心中空?火凤一朝化作龙。
往事浮华全作土,生死别离随春去。
寒烟散,浮萍开;
流年非薇,故人相逢。
问君安乐否?杯酒述思怀。
台下安静了一瞬,萧九矜目光扫过台下众人,有人似在思量,有人则是皱眉。
“娘亲……屏风后好像有动作了。”萧遥拉了拉萧九矜的衣摆,轻声道。
萧九矜“嗯”了一声示意她知晓了;随后便见从门外走入一劲装打扮的男人,走到主持场面的长衫男子身旁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
而此时,场中讨论声才渐渐起来;“虽说这诗词不限格式也不限韵律……可是这人写的,也就几句有梧桐……是否有些偏题了?”
“可是这写的确实不错哎?虽说比起苏公子还是差了一截;没写姓名么?这首是谁写的?”
“诸位!诸位!”众人正谈论着这未署名的作者,台上传来的声音却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那长衫男子有几分尴尬地笑着,说:“十分感谢诸位今日拨冗前来参与比试,经评议,今日之魁首便是这最后一篇词作的作者。”
“除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作词之人外,其余人等,便可离开了。”
那男子微微笑了下,目光似是扫过众人,最后却独独落在了萧九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