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刻,向菀才意识到,路延希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对他来说,向菀和其他任何人一样,是属于公事公办的范畴。
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心底竟然对他残存隐隐的期待,希望他不要忘记自己……这实在太过愚蠢。
明明已经不是十几岁,充满幻想的年纪了。
向菀坐在公寓的露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直到烟盒变空,她拍拍西裤上的烟灰,去浴室洗完澡,再开车回公司继续加班。
***
张晃晃得知谷辞联系过路延希,却被拒绝给人情,也没什么想法。
她对自己的技术有绝对的自信。人情这种东西,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她也没把希望寄托在谷辞上。
向菀没把里面的弯弯绕绕说出来,张晃晃还能乐观地认为她们的机会很大。
竞标结束后,时间稍微松闲一些,但向菀一直让自己的工作规律地忙碌着。
她发誓不会再让路延希影响自己的思绪。甚至还想,不和他合作也很好,至少,以后不会再和他见面。
刚成立的分公司,张晃晃先租了半层的写字楼,给自己和向菀分别留了两间独立办公室,但向菀经常坐在外面的工位角落里。
倒不是为了监督哪个员工,而是身处人多的空间,更容易静下心。
在管理上,向菀也没有采用很严格的打卡制度,员工偶尔摸鱼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刚成立的科技分公司,也没有太多空闲时间。
负责行政的同事抱着笔记本过来找向菀,说上一个保洁要回家带孙子,辞职不干了,中介给推荐几个稳定靠谱的。行政让向菀最终拍板决定一下。
张晃晃是不愿意管这种琐事的,公司上的大事小事,都落在向菀身上。
向菀一边敲键盘一边说:“你来决定就好。”
行政正要走,向菀瞥了电脑,忽然叫住她。行政返身,向菀再次瞧了瞧屏幕上的照片。
母亲的面孔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倒映在视网膜上。像一道强光射进来,形成闪动的斑影。
行政以为她想要这个保洁,跟她确认时,向菀摇摇头,“除了她,其他人都可以。”
向菀已经感到,回国貌似是个不正确的决定。这里不是她的故乡,她也没有多少感情,但记忆就像钢印,一旦戳在纸张上,立刻形成凹凸不平的烙痕。
只不过,经过昨天和路延希的对话,宋惠对她的影响变得微乎其微,不比写字楼公共洗手间里的水龙头没有热水更令人烦躁。
虽说竞标失败是板上钉钉的事,向菀仍然让公司所有人不能懈怠,做好马上就会和钧安合作的准备。为了以后遇到的问题少一些,必须提前防范预料中的各种困难。
周末,向菀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工作这些年,她已经学会了如何规划时间,不让自己忙得焦头烂额,也不会让自己太放松。和张晃晃不一样,她不会熬到凌晨才睡。每天早上,即使再不愿意,也要早起跑步半小时。
下午,向菀跟秦苏约了见面。
除了刚回国,俩人一起游玩几日,她们还从没再见过。两个人都很忙,今天终于对上时间。
秦苏对向菀的工作一窍不通,听说向菀和路延希见面了,忙问她说了什么。
“我们现在只是陌生人的关系。”
向菀只说。
秦苏问:“你男朋友呢?”
“我准备找个时间分手。”
向菀发现,对于不喜欢的男人,不管对方做什么,她确实不会伤心。
但另一方面,她也很烦去配合对方做任何事。
如果只是打发无聊的时间,倒也可以,但,谷辞耽误了她的工作,这是她绝不能忍受的。
问题只在于,什么时候分手,怎么提分手。
她不想把关系搞得很僵。没有必要。谷辞不是很烂的人。她只是对他无感。
秦苏喝着奶茶,刷新手机,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男朋友了!”
她找到一个女孩子的微信朋友圈,里面的内容全都是这个女孩子到处旅游的照片,从细节来看,全是奢牌。
秦苏用指甲敲了敲其中一个照片,“你看这个。”
向菀垂眼一看,看到了谷辞的侧脸。
秦苏说,微信上的女生是她一个朋友的妹妹,她正在和一个富二代相亲,跟圈子里的姐妹们做个背调,想知道这富二代人品怎么样,有没有私生子,让女友打过胎没。
秦苏先前觉得谷辞眼熟,因为她看过他的照片。
“我靠,他这是劈腿?跟你谈恋爱还跟别人约会啊!这傻逼渣男!”
根据照片时间,谷辞在回国的几天,就已经和别的女生相亲。
问题来了,只是相亲的话,算不算出轨?
向菀像听别人的事一样,冷静地做出中立的回答——如果只是被迫相亲,不算出轨,如果具有主观意愿,算出轨。
但,说实在的,不管谷辞出没出轨,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甚至松了口气。
谷辞在家族企业里的位置不稳,他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家庭联姻,完全可以理解。
秦苏觉得这一定是出轨,愤愤地骂了两个小时,嘴巴都骂干了,向菀给她买冰淇淋帮她解渴。
逛街一下午,向菀的心情好了很多,回到家洗过澡,接到张晃晃的电话。
听筒里,张晃晃激动的声音传来:“你收到通知了吗!”
“什么通知。”
向菀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正在把床单塞到滚筒洗衣机里,摁下按钮。思考待会儿是看小说还是看电影。
洗衣机滴的一声,开始哗啦啦进水,和张晃晃的声音一起传到耳朵里。
“还能是什么通知。和钧安的合作啊!成了!路延希还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呢!”张晃晃说,“你赶紧给我回来加班!”
向菀看着滚筒里不断转圈的纺织物,自己的脑子好像也变成了缓冲的提示标,一圈一圈地转。
她打断张晃晃的长篇大论,“你说,路延希同意和我们合作?”
“哎呦,你怎么还不自信了。有你出马,再加上我,区区合作,轻松拿捏!”张晃晃在电话那头无比得瑟。
半晌,向菀只发出一个轻轻的“啊”声,大脑完全宕机。
等挂了电话,向菀坐在矮凳上,看着眼前洗衣机嗡嗡地震动,好半天都不知道她该有什么想法。
也许就像张晃晃说的,向菀最好也把这次的合作归于自己的绝对实力。不要猜测路延希的任何行为。
***
这次竞标成功,所有员工的开心都写在脸上,工位区弥漫着轻快的氛围。因为这代表了,资金到账,公司暂时不会倒闭,说不定还会加薪加福利,简历上也是浓重的一笔工作经验。
努力换来了相应的回报。
向菀和员工们开了一次会,大家继续各司其职。
下午,公司收到了十几份蛋糕,每位员工人手一份,是某网红蛋糕。
一看牌子,就知道是谷辞送来的。
向菀的那份,多了一张明信片,是手写的字体,恭喜她和张晃晃融资成功。
自那次争吵之后,两人没有再联系,连每天的视频通话都心照不宣地取消,向菀认为,这是分手的意思。就差口头通知一声。
她这段时间很忙,就懒得理。没想到,谷辞今天来示好。
前台把他带到向菀的办公室里。
谷辞还是和所有金融男一样,很会把自己打扮得很得体,但少了点真正身处权势中心的震慑和从容。
很多男人之所以有魅力,是利用外在条件堆砌而成的。内里换成谁都没有差别。
向菀难得亲手给他冲了咖啡。
“恭喜你们。上次没跟你商量,就去找路总,是我的错。”
谷辞真诚地道歉,“没有耽误你们,你就原谅我吧,菀菀。”
向菀对他笑了笑:“我已经原谅你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谷辞松了口气,他试探着说:“今晚我们出去吃饭?我去跟晃晃说让她放人。顺便哪天见我爸妈……”
向菀笑容没变:“不用破费。我们到此为止吧。”
如此果断,让谷辞愣了下,他垂下头,“你果然还是怪我。”
向菀顿了顿,把秦苏发现他和其他女孩子相亲的事说出来。
谷辞没有狡辩,他苦笑:“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出轨。”
一回国,父母就给他安排相亲,谷辞说自己有女友,父母把向菀的家庭背景查了遍,觉得这女孩子虽然挺单纯,长得不错,成绩也很好,没有乱和男人恋爱,但家庭实在太普通。
她的母亲在一个家政中心上班,继父更是在几年前,蹲了监狱。同父异母的弟弟成绩稀烂,目前在一家物业当保安混日子。
而向菀的工作养活自己可以,但对家里没有任何助力。她似乎也不是个相夫教子的性子。
为了公司,谷辞妥协参加了一次相亲,但没有继续来往。只是当普通朋友相处。
向菀理解地看着他。谷辞在这个目光中,渐渐白了脸色。
他坚持说:“即使分手了,我们还可以当朋友吧?”
向菀边看着这个月的财报,边对他说:“祝你和你的公司以后都能顺利。”
一杯咖啡结束后,向菀把谷辞送走。
张晃晃得知他们分手,从繁忙的工作中分神,“分了也好,正好今晚别回家了。跟我通宵加班!”
向菀把她杯子里的咖啡换成水:“做个人吧。”
张晃晃哎哎两声,苦着脸看她心爱的冰美式被倒走。
***
向菀的分手和她恋情刚开始时一样,都没有声张。
她和张晃晃带着财务和律师,去和钧安签合同。对方给出的条件在合理范围之内,既不多么苛刻,又能让他们有点危机感。
张晃晃签了字,她们被带着去工厂参观了一圈。而路延希本人没有出面。
“路总去出差了,过几天会再找你们。”
钧安的总裁提了一嘴。
向菀不在意。加了好几个钧安的内部群。和工程师设计师们交流。
她也很忙。
群里,路延希的账号也在,他的头像一直没变,是林肯公园的某一次现场,只不过,不是粉丝的话,也很难发现,因为图片漆黑,只有几束光和黑暗中的人影。
钧安的技术群里,也有很多向菀的校友。接着这个共同话题,他们拉近了一下距离感。
有人发现向菀和路延希是同届,问向菀是不是在大学时就认识路总。
向菀回答:“不太记得了。”
张晃晃偷偷跟她说:“你们竟然是同届?那他是不是认识你啊?说不定还暗恋过你。”
向菀淡淡道:“你应该去当编剧,而不是写代码。”
张晃晃捏捏她的脸:“开个玩笑啦,毕竟我菀这么美。”
***
签合同后的周五晚上,向菀让行政组织一次聚餐。当做这段时间对同事们的犒劳。
因为又发了一笔奖金,大家也没有休息时间被占用的不悦,都喜气洋洋的。
行政包下一家比较网红的餐厅,适合群体聚会,除了私房菜,包间里还有其他娱乐项目。
向菀和张晃晃分别开车带了几个人,又给剩余的人叫了专车。
二十来人先后进了餐厅,分成两拨。正赶上节假日,有优惠力度,又赠了免费的水果。
向菀连吃几小牙哈密瓜就有点饱腹感。
张晃晃让她少吃点赠品,一会儿吃不下饭了,反正都有公司报销。
向菀觉得也是,克制了一下自己看见赠品就走不动道的毛病。
他们的公司性质决定了他们的氛围,不会有领导讲话和敬酒的环节。
技术宅的性格都比较直来直去,一水的高材生,骨子里有清高的一面,大家落座后就自主轮流点菜。
向菀没忍住去拿了几个橙子放在手边,把手弄得有点黏糊糊的,于是去洗手间洗手。
从洗手间出来,她先是看手机里有没有新的消息,再扫了一眼那个熟悉的头像。她始终没有申请加路延希的好友。
一想到以后还有可能见到这个人,向菀既感到久违的慌张,又觉得胸口持续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