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的脸在斑驳的光影里半明半暗。
我感觉到一种无言的悲伤在弥漫。
胖子忽然大叫一声“遭了”,“这混蛋该不会是为了陷害,好让那些村民打死我们?”
听到胖子的话我也没空伤怀了,有点无语,“有没有可能,他们要打死我们不用陷害?”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胖子瞄了瞄还坐着但已经没有气息的张文柏。
然后我看向闷油瓶,这毕竟是他的长辈,外面都是他的亲戚,还得他做主。
“如实说。”闷油瓶说完站了起来,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可是令人胆寒的事发生了。这个村子竟然瞬间空了,我们一路穿过村子,一个人都没见到,敲门也没人响应,推开门看见一些桌上还放着今天才做的饭菜,已经凉透了。
“他娘的,我们撞鬼了!”胖子一边骂一边去扯闷油瓶的手,“小哥放血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他们走了。”闷油瓶道。
村子都空了,我才想到张文柏是为了拖住我们,让族人跑路。民宿本来就离村子有段距离,加上我们又都在全神贯注的听张文柏讲故事,没有人注意到村里是否有动静。
张文柏把经历讲的颠三倒四估计也是故意的。
但他的心机都因为死亡而烟消云散。
线索又断了。我们没心情去怪一个死人。
像样的丧事是没法办了,但好歹也是闷油瓶的亲人,我和胖子商议过后去附近的村子打棺材和墓碑。
刻墓碑的师傅姓阮,很常见的越南人的姓氏。他会说汉语但不认识汉字,我们把字写出来给他,他就照着字刻。
因为要加急,我出了双倍的工钱。阮师傅问我们是哪里的,可以送货上门。
胖子这个大嘴巴,张嘴就说是下黎村的。谁知阮师傅听后一震,刻刀和锤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差点砸到了我的脚。
“死的是谁?”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察觉到这里有故事。胖子指着墓碑上的字,“来,跟胖爷认认字,张-文-柏——”
阮师傅一脸不相信,他捡起工具,一口否决:“不可能,你们这单我不做。”
胖子从钱包里拿出一沓现金,“现在呢?”
好在阮师傅只是个普通人,砸钱就能解决一切。在胖子的金钱攻势下,阮师傅很快交代了他知道的所有。
我们又根据阮师傅的回忆,总算拼凑出了一点往事。
1997年的中越边境正笼罩在亚洲金融风暴的余波里。凭祥的边贸集市上,人民币和越南盾的兑换比例暴跌。阮文雄所在的势力趁机扩张,表面做木材生意,暗地里从谅山往东兴走私。
他们的头领叫坤泰,性格阴狠毒辣,但有些身手,还认识一些大人物,因此在本地很吃得开。在广西这边待久了后,坤泰接触到了古董。这个东西无本万利,可以说赚钱相当容易。
广西古墓众多,而且很多都是明葬,越南人不懂盗墓,乱挖乱掘,但还是能搞到一些东西的。
直到他们在十万大山深处发现一座明代土司墓。
坤泰的几个手下下去后只听见一声惨叫,没人上来。这时候就应该放弃了,毕竟能力不足也没办法。但这个墓很大,保守估计有一百多平,墓室里不知道放了多少珍宝。
坤泰起了贪心。于是他向同行求援了。而这个人外号叫陈皮阿四。
我想起楚光头和我说过的一件事。
这时候的中原一带在长沙、陕西这些地方的生意已经很难做了,要开一个新斗几家都蹲着抢货,这样的局面,肯定得求变,所以很多瓢把子都在打外省的主意。有一段时间,黑龙江挖金国坟的也有不少,广西也是一条线。
陈皮阿四地盘子大,所以和广西的越南人也有联系,曾经派人去广西和越南佬合作了一次,还因此得到了闷油瓶这个得力手下。后来闷油瓶好长一段时间都是跟着陈皮阿四混。
八成就是这个阮文雄所经历的这一次了。万万没想到居然对上了。但接下来阮文雄描述的事情经过却和当时不太一样。
联系好陈皮阿四后,坤泰就带了七八个人,等陈皮阿四的人过来,一起进林子下墓。
中间等待的时间里,他们找了一个“阿坤”用来当饵,阿坤在越南语中是傻子的意思。
当时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陈皮阿四。就是这里和楚光头说的有出入,楚光头的说法是陈皮阿四只派了手下过来。
坤泰一行人全副武装,带着陈皮阿四进了雨林。
阮文雄加入这个团体没多久,是被叫来做苦力的,和另一个人一起抬着一个筐子,里面装着的是“阿坤”。
在中越边境地林子里穿行了三天,他们才到达目的地,但是到了之后,这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行人看见的是非常奇怪的一幕。说奇怪,是太不符合常理了。他们看见了一个很干净的女人守在墓的入口边上,一动不动。
要知道这个地方是大山深处,附近没有村子,他们十几个男人一路赶来都相当狼狈。现在出现了一个一尘不染的女人现在这里,怎么能不奇怪。
更奇怪的是女人发现有人来,偏头看他们,眼神却不聚焦,这竟然是个瞎子。
再看上次他们离开时用来堵住入口的巨石被移开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女人能够做到的。这一群老江湖立刻就意识到,这女人在放风,她有同伙,墓里还有人。
混这一行的是亡命徒,基本上都是心狠手辣之辈,陈皮阿四这种人还会讲点规矩,但越南人是不讲任何规矩的。
所以当坤泰发现自己的斗被截胡后,立马叫手下上去解决那女人,但仅仅一个照面,坤泰的手下就被那女人一脚踹飞了三四米远。
一行人就听女人冷冷的说了一个“滚”字。
如果都听她的走了,这群人还都能活下来,但可惜的是没有人听话。对峙了几分钟后,陈皮阿四和他的两个手下先动的手,然后其他人一拥而上。
阮文泰胆子小,躲在竹筐旁边没敢动。
最后冲在前面的都死了,陈皮阿四没死,因为躺得快,被踹了一脚之后原本想伺机而动,但发现女人丝毫不落下风,他们的人却死了一半,就没敢起来。
听到这里,我心想我大概猜到为什么楚光头和我讲的版本不太一样了,原版里的陈皮阿四被打的相当狼狈,所以后来和别人说起这件事时就自动改了情节。
当年长白山一行,陈皮阿四对玉言的态度很差,却又不敢真的对她如何,这样矛盾的行为也得到了解释。
后面这一群人就在地上趴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敢动,直到墓道里钻出来一个疤脸青年。
青年对女人说“到手了”。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到手了,因为青年出来的时候没看见有拿任何东西。
青年又问怎么处理这些人,要不要全杀了。
女人还没做决定,阮文雄就已经吓破了胆,连忙磕头求饶,说自己还没有做过坏事。
这时候女人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她问青年:“他旁边是什么?”
青年回道:“一个竹筐。”
“为什么要把人装进竹筐里?”
阮文雄看见女人一边问话,一边踏过坤泰的尸体走到了他面前,然后“看”着他。
青年没说话,阮文雄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连忙解释筐子里的人是坤泰他们抓来的“阿坤”,墓下面有东西,这个人相当于鱼饵,坤泰他们想要用活人把里面的东西引出来。然后放绳套下去套住吊起来。这是一种捕尸的做法。
这时一直装死的陈皮阿四突然翻身跳了起来,一溜烟往远处跑去。
女人正准备用暗器,竹筐忽然翻倒了,筐里的“阿坤”钻了出来,抓住了女人的脚腕。
女人便低头“看”他,没有追陈皮阿四,陈皮阿四很快进了密林消失。
阮文雄听见她叹了一口气。随后他和阿坤一起都跟着两人进了下黎村。
村子离他们发现墓的位置不远,但从来没人知道在大山深处竟然有这样一个村子,村里还有一百多户人家。
奇怪的是村里只有青年和儿童,没有老人。
阮文雄之后在村里住了一段时间,得知最开始见过的那个女人叫张玉言,村里有个村长叫张文柏。在玉言的授意下,张文柏去清理了在附近肆虐的所有穷凶极恶的走私帮派,还是阮文雄带头的。
在阮文雄的描述下,张文柏非常厉害,行事果断,身手了得,简直就是战神一般的存在。所以他才不相信下黎村的张文柏会死。
我心想果然,那玉言救下的“阿坤”会不会是闷油瓶?想到这里,我看向闷油瓶,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记得。
阮文柏离开村子后,陈皮阿四没多久又来找到他,让他再带一次去那墓的位置。他原本不想答应,但陈皮阿四用他性命要挟,只好再去一次。
他们下到墓里后,就发现下面一片狼藉,满是残肢,恶臭四溢。墓室的一边倒着十几只粽子,脖子全被拧断了。
阮文雄再去找下黎村,却没有找到。几年之后,上面修公路,通到村里,下黎也在名单里,他特地跑去看了一眼,发现村里老少皆有,村长是个老头,并不是当初的青年。之前在村里留下的“阿坤”也不知所踪。
我心想这是张家的易容术,很合理。但当时的阮文雄以为自己见鬼了,还病了很久。
故事到此结束。
后面我们带着棺材和墓碑回到村里,在张文柏家里整理出一些遗物一起放进了棺材里。还有很多信件,都是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写给玉言的,或者怕寄信太频繁被人找到位置,这些信件都没有寄出。
我们把信都打开看了一遍,都是一些问候之语,多则两三页,少则两三句,没有更多的线索,也一起放进棺材里了。
最后我们把他葬在村子旁边的一座小山包上,此间事了,一周后回到杭州,我接到了张应宁的电话。
和张应宁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张应宁问,“你们到下黎村的那天晚上是住在一个房间的?”
并不是,张文柏家专门做成了民宿,房间很多,当然是一人一间了。
张应宁没有多说什么,但我看了看旁边对着窗外发呆的闷油瓶。
从广西回来后,他没有再提要去找玉言的话,只是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