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高二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没了政史地的课程。课表重新安排过，大家开始在数理化生的道路上狂奔不止，连带着竞赛也不断上强度。

某节英语课，叶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扫了一眼，就没看见在写语文、英语作业的。

“语文英语在高考占了三百分，你们可上点心吧！”叶老师敲黑板强调。

同学们乖巧地抬起头，由班长带着起立，态度端正地喊着“老师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叶老师嘴角微微抽搐，到底也还是理解大家在学业上的压力，叹了口气，用无奈的语气说：“同学们请坐。”

叶老师上课有个习惯，随机抽个人回答问题，之后从这个人往后开小火车回答问题。

第一个被抽到的人最惨，没有任何缓冲时间，万一走神没回答上来，就得站好半天。

宁嘉安正认真听着课，眼皮突然跳了下，不知道是在预警什么。

“我明明有在认真听课，就算点我回答问题也不至于算是倒霉事儿……”宁嘉安想着。

他心中刚想完，叶老师就随机抽了个人。

“梁晓康，这题选什么？”

宁嘉安没回头，但是清楚地听到后头书本挪动的声音，还有慌乱站起时椅子和地面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这家伙肯定是在偷偷写竞赛题。宁嘉安扶额，这下可真是一点也救不了了，原来眼皮跳是因为这个。

梁晓康看向题目，是个语法题，他迅速扫视一遍，脑海中什么公式算法全都被扫了出去，只剩下英语语法知识点。

“选……选C吧。”梁晓康顿了会儿，还是答上来了。

“好的，答案确实是C，你坐下吧。”叶老师轻飘飘扫过来一眼，明显是看出了梁晓康的小动作。

梁晓康坐下来，却更感觉如芒在背了。他听见周围的同学纷纷松了口气，大抵是因为这节课的随机点名已经用掉了。

梁晓康把竞赛习题压在课本下头，专心听起课来。

与上课偷摸写作业的梁晓康不同，宁嘉安上课一直是认真听讲的，虽然有时候听老师讲试卷确实会略过一些自己确实掌握的题目，整体上来说是个几乎乖巧到过分的学生。

一点也不出格，成绩还好，长得好嘴也甜，进了办公室甚至能被老师投喂。

最近宁嘉安眼底的黑眼圈变重了。

进入高二，他们即将面临物理竞赛的预赛。不同于高一的时候，这次，每个同学都有报名资格，物竞老师早早统计好信息，把名单交了上去。

相比于课内都得做的作业，竞赛这边更具有弹性，并不是所有题目都有硬性要求，老师会讲，但是做不做就看学生个人的自我要求和时间安排了。

宁嘉安明显是尽力在做，虽然很艰难，但是至少都会挣扎一番，把能想出来的东西都写上。

早读的时候，他感觉实在困得厉害，去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

他快步走回教室，穿过一个个班级，英语早读和语文早读的声音此起彼伏，重重叠叠。

回到教室，大家正在努力背单词背课文，声音把他裹得密不透风。

宁嘉安感觉自己又有点晕了，但是早读时间紧任务重，实在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他走回自己位置，接着读。

下了早读，班级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哗啦啦趴下一大片，都是困得撑不住了的同学。

到了这个时候，宁嘉安反而不困了，抽出一本作业开始写。

“嘉安，你没事吧？”梁晓康压低声音问，尽量不吵到边上正在睡的同学。

宁嘉安转过头，他的黑眼圈挂在没什么光彩的眼睛下面，显得有些憔悴。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宁嘉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可是这个笑和他的黑眼圈一起落在梁晓康的眼中，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梁晓康叹了声气，“竞赛上有问题随时可以问我，你注意休息。”

“嗯，谢谢。”宁嘉安转了回去。

两人吃晚饭的时候，梁晓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好像忘记带物竞的习题册了！”

今天晚上他们还要去上竞赛课，正好要讲这本习题册。

“嘉安，一会儿饭后我能借一下你的习题册吗？我去办公室复印一下就还给你！”梁晓康双手合十，表情诚恳。

“可以，多大点事儿，一会儿回去我就拿给你。”宁嘉安不疑有他，很自然地回答。

梁晓康拿到习题册就跑去隔壁办公室。虽说是去借用打印机，但是他站在打印机面前，却没有立刻把书按在上头复印。

他翻到了老师布置下来的章节，先翻到了两人昨晚挂断语音前讨论的题目。

“4-25,4-26……就是这题！”梁晓康看到了两人昨天讨论的题目，上面还记了一些昨天他讲的思路，字迹略有些潦草但也算整齐。

梁晓康接着往下翻看，发现宁嘉安至少有往下做了十来个题目。而从今早到现在为止，宁嘉安应该没有这么大片的时间做这些题目，所以说还是只能在昨天晚上……

他翻动习题册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有种负面情绪在涌动——大概是“心疼”吧。

明明宁嘉安已经这么认真地对待竞赛了，为什么还是在这条路上走得那么艰难，那么痛苦呢？

“梁晓康，用完打印机记得关机啊，我先开会去了。”叶老师路过的时候对他说。

他猛地抬起头，“好的，谢谢老师！”

梁晓康把今晚物竞课要讲的部分复印下来，匆匆回到教室，把书还给宁嘉安，然后坐下来。

晚上两个人照旧开着语音写作业。

宁嘉安把写好的作业装进书包，然后拿出了竞赛习题集。

这本书几乎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书，但在现阶段，也实实在在地花费了他最多的课余时间。

宁嘉安总是稳定地保持学习状态，有条不紊地做好每一件事。但他毕竟不是学习机器，在学了整整一天后，还是感到身心俱疲，心底烦躁的情绪从可以被忽略的背景音变成了存在感强烈的嗡鸣声。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向后靠上椅背，准备暂缓片刻。

两人不说话的时候，手机的麦克风依然勤勤恳恳地工作着，把纸张翻动的声音也收了进来。

宁嘉安听着梁晓康那头的声音，感觉心慢慢安定下来。

“嘉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梁晓康突然出声。

“嗯？是什么题？”宁嘉安轻声说，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他重新坐直，双手交握放在桌上。

“不是题目，是其他事情，”梁晓康顿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下去，“你是不是最近在熬夜做题？”

“这个啊……你应该是今天从我的习题册上看出来的吧。”宁嘉安没有否认，并且迅速猜到了梁晓康得知的途径。

被猜到熬夜，宁嘉安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毕竟还是规律作息，除了平时困一点，也没有耽搁什么。

于是宁嘉安把心虚压了下去。

“最近作业多，不得已呀。”再开口时宁嘉安已经恢复镇定。

“其实可以喊我一起的……咱们一起做，哪里感觉有问题也可以问我。”

“但是十二点半你已经困得找不着北了吧？”

宁嘉安伸手轻揉太阳穴，回忆着之前有几次挂语音时梁晓康那气若游丝的状态。

“不是每次都这样啦……你看我现在就还好啊！”梁晓康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

“没事，我今晚不熬，咱俩都休息去吧。”话音刚落，宁嘉安打了个哈欠。

哈欠的传播机制似乎是声音，因为梁晓康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晚安啦，我挂语音了。”宁嘉安说。

“嗯。”

就在宁嘉安关上灯躺到床上的时候，远在书桌上充电的手机震了起来。依照这个震动频率，应该是微信通话。

他一脸问号，下床踩上拖鞋，走到书桌边。

宁嘉安一看，梁晓康打来的，而且是个视频通话。

他接了起来。

“咋啦？”虽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宁嘉安还是选择了好好说话。

“没事，就是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睡了！”梁晓康看见宁嘉安这头已经黑了，放下心的同时快速说，“你真的睡了我就放心了不会再打扰了真的晚安了拜拜！”

视频通话被梁晓康飞速挂断，宁嘉安统共就讲了俩字。

怎么办，想骂人。宁嘉安重新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又回到床上。

宁嘉安躺在床上，没有马上入睡。

其实挂断语音之后继续学习，一来是作业量确实大，平时的时间真的不够，二来是因为他最近有轻微的失眠。

这种体验很微妙，毕竟在宁嘉安有限的人生中，失眠的经历很少。

失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依稀记得是竞赛报名资料交上去的那一天。传下来的表格，同梁晓康击掌，正讨论着题目的同学……一切照常，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他下了竞赛课就回到教室继续自习，自习结束和梁晓康坐地铁回家，连着语音学到十二点多。

他躺到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疲惫不堪的身体和无比清醒的意识碰到一起，互不相让。

宁嘉安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格外累一些。

这之后，他干脆把晚上的自主学习时间延长了一些，没有另外告诉梁晓康。

宁嘉安翻了个身，连同思绪也翻过去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