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找到一个了,”柳春秋说道,“你们有几个朋友?”
“林萌萌,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吗?”白羽音无视了柳春秋的问题。
“现在不是了。”她咧开嘴笑着,露出白森森的一排牙齿,双眼中是没有任何光泽的黑洞。
“……什么意思?”白羽音缓缓松开了双臂,但对方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嗯——”林萌萌沉吟半晌,“我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但是一直没有意识到我是谁呢。视线范围内也只有一片模糊的黄色,记忆模模糊糊间告诉我那是符纸的颜色。”
“那现在呢?”白羽音稍稍用力想要挣脱,“你先不要挂着我了。”
“现在?那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林萌萌好像完全没有接收到松手的信息,反而抱得愈紧,她伸出一只手,歪着头指向白羽音身后的墙壁。
柳春秋不禁打了一个小小的冷颤,不知道是受到了游戏角色的影响还是本质上林萌萌就是如此,现在的她越来越接近于一个鬼怪的模样,而非人类。
白羽音挣扎着从她的双臂里脱出,手指轻轻拨动着她的眼皮。
“你看得见吗?”
“基本上看不见哦。”林萌萌笑着,冰冷的双手捧住白羽音的脸颊,“但是有些东西是不需要用眼睛去看的。”她空洞的双眼凑得很近,冰冷的鼻尖触到白羽音的鼻尖,“羽音,你的温度好高,好烫,我好像要被烫伤了。”
“是你太冷了,”白羽音皱眉,“松开手,会烫坏的。”
“不行,只有这个距离我才能看见你的颜色,闻到你的味道。”
白羽音叹了一口气,“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答应你,不离开你超过半米。”
林萌萌的笑容倏然消失,表情就像是她的体温一样冰冷且僵硬。
“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的同类。”
“同类……你是说,那里也有一个非人的生物?”柳春秋嘀咕道。
“可是却和你有些不一样,我们看不见它。”白羽音思忖,并且似乎对于我们没有恶意,大概只是一个中立的观测者。它会是这个游戏的一环吗?
“但是为什么我们看不见?或许是不同的鬼怪分支?你能描述一下你看到的内容吗?”
“为什么?”林萌萌瞪大了无神的双眼,好像是透过无数的虚无和障壁,看向了柳春秋,又或者是柳春秋以外的某些遥远的东西。
“林萌萌?你怎么了?”
“我为什么要回答他?为什么?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林萌萌的脖颈超出了正常人类的柔韧,诡异地歪到九十度,审视着白羽音看不清楚的脸。
“林将雪,他只是一个npc,为什么你的戾气突然变得这么重。”白羽音小声询问道,尽量维持着语气的平稳温和。
“你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叫我的名字?”
“……出了这个世界他就会被重置,然后忘记一切。”
“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消失了……”林萌萌嗫嚅着,“不过没关系,我会创造新的出来。”
“什么?”白羽音没有听清。
“我看到,”林萌萌缓缓开口,“一片鲜红的肉块,它的神经和筋膜在抽搐,在它的正中央是一颗供血不足的黑红色心脏在鼓动。”
那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果然根本不属于人类的范畴。
“那么,你看我们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肉块,但心脏是鲜红色的呢,”林萌萌补充道,“不过没关系,即使这样我还是能一眼就找到羽音的心脏是哪一颗。我能触碰到……这里是你刚洗过不久的头发,这里是饱满的额头,这里是嘴唇……为什么你的嘴唇这么冷还在颤抖呢?你在害怕我吗?”
“不,我只是在思考。”白羽音这一次强硬地抓住林萌萌的手腕,将它钳制住。
“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存在。”白羽音分析道,“不存在□□但灵魂或类似于灵魂的东西存在于这里。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它是什么,先前都和我们一样是人类。”
这个游戏牵扯的东西远比起尸、祭祀要复杂。不仅有时间的问题,空间的问题也很大。首先,不同的时间线里即使是完全相同的坐标系所看见的内容也完全不同,再者,即使处于同一时空仍然存在着互相看不见的情况,也就是说,或许还有另一个维度。
“你们知道半侧空间忽视吗?”白羽音沉默许久后突然开口,“简单来说,就是人类的大脑如果某一个区域损坏了,就会自动忽视掉左侧的东西。比如说,穿衣服的时候只会穿上右边的,而完全忽视了左边的身体,并且完全失去‘左边的身体’这个概念。再比如说,吃饭的时候吃完右半部分,就会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吃完了,如果这时候有人把碗调转方向,把食物放在右边,这个人就会惊奇地发现,碗里突然出现了食物。那么,同理,即使从左侧打招呼,这样的人也只能从右侧寻找打招呼的人。那会不会其实即使是健全的人类,对于那一个维度的人来说,也是患有半侧空间忽视的生物?”
“那林萌萌就是突然获得了认知那一侧的能力。因为她处于一个非常复杂的状态里,维持着人类的形体,但实际上已经死亡过一回。或许她的灵魂和认知方式都已经出现了质的改变。”
“嗯嗯,有道理。”林萌萌嘴巴微张着,对白羽音笑,即使她其实并不在乎真相到底如何,她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林萌萌,我希望你能当我们沟通的媒介和桥梁。”
“唔,好吧。”林萌萌啃咬着自己的手指,“那有什么奖励吗?”
“奖励?”白羽音反问道,但林萌萌没有回应,只是拿那双黑洞洞的眼神盯着白羽音。
“开个玩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林萌萌突然咯咯笑起来。白羽音没有说话,她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在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们要尝试和那个东西沟通吗?”柳春秋退后几步,抵着门。
白羽音默默点了点头,脸色不太好看。
如果那个东西真的如她推测的一样,就可以达成沟通。
但是事实上,在场的人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能不能听懂他们的语言。林萌萌也仅仅是能够“看见”它的存在而已。
“林……”白羽音开口,但立马闭上了嘴。此时林萌萌僵硬的脸上竟能看出些许的困惑。
“它好像说话了。”
“好像?”
林萌萌脸上困惑的神色愈发浓重。
“到底怎么了?”柳春秋有些不耐烦,他逐渐压不住火气。
她的脸毫无征兆地转向柳春秋,又咧开嘴笑,双臂紧紧箍住白羽音的脖子,像是某种爬虫一样攀在了白羽音身上。
“想知道吗?”
没等两人做出任何回应,她便自顾自地张开了嘴。怪异的咯咯声从她的身体某处发了出来,像是某种东西碰撞滚动的声音,又像是某种高频的震动。
“我此前生活在这里它们是谁别逃啊我的小猫死了欢迎来到幸福的世界它在我身体里发酵那不是我的邻居帮我开门为什么可以留下来奇迹按规则把你推开有没有例外我是不是太难接住了救救我快逃吧不是我说的它们在吃同类我不想死我是谁快走快走快走快走今天我很高兴为什么还活着我需要一根火柴我的脚在代替我的手火车不应该载我们到这里神佛请救救我或许我有罪我的身体被它们融合——”
白羽音挣扎着想要停下。但那双手臂,那双腿,就像是虬结的树根一般死死固定住她,本就难以呼吸的状态再加上她的用力,让她几近进入一个缺氧的状态。
“是天堂的入口不要这里是什么地方乡愁让我昏迷这里好黑今天我吃了什么我不想继续跳舞我还在呼吸吗它们浑身上下都好痛它们的身体在哪里我的孩子在哪里我好像看见了妈妈的胎盘什么东西在房顶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不要再说话了从这里出去我不要再继续了它会把我带走吗不要你先带走离开我或许我有罪我不该厨房那把刀我要怎么办我想吃肉从我身体里离开救救我快逃不要走……”
柳春秋一个箭步冲上来死死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嘴合上。
林萌萌依然拧动着她僵硬扭曲的脸庞,想要继续发出这些无意义的声音。黑色浓稠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流出,即使咬烂了舌头下巴几乎脱臼她似乎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
怎么办?掐断她的声道和气管?反正她已经死了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柳春秋心一横,腾出一只手掐在了林萌萌的脖子上。
没有任何的震动。这说明她根本没有用喉管发出声音。怎么回事??
但柳春秋此时顾不得浑身上下那种发麻发冷的感觉,如果再不想办法停下这一切白羽音就会愚蠢地窒息而亡。
他果断放开了两只手,转而用力抓住林萌萌的双臂,打算卸开它们。
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整个发白,但仍然难以撼动林萌萌那双钩爪般的双臂。
于是他转而奔向灶台边顺起一把生锈的剖鱼刀,刀刃重重地砸向她的肘关节处。
“啪唧。啪唧。”
死肉滑软的触感伴随着肉糜飞溅,随后是坚硬的反弹从刀柄传来,震麻了他的虎口。
这一招很快便见效。林萌萌的小臂无力地垂下,即使大臂依然在用力,但也无法再继续控制住白羽音了。
白羽音从缺氧的环境中脱出,大口吸着充满灰尘的空气,以缓解她滞涩住的大脑与神经细胞。
“噶啊啊啊……”林萌萌发出怪异的声音,头整个仰到了脊背上。
然后,陷入了沉默。
一片死寂,只剩白羽音沉重的呼吸声。
“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向精通神鬼之说的柳春秋发出了疑问,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依然没有从身上退却。
一阵漫长的沉默。
“会不会是……灵魂混杂在了一起。”白羽音观察了半晌,缓缓提出了假说。
“在这里,在这个房间里生活过的人遍布于各个时间中,会不会是他们死后灵魂纠缠在了一起,就像是这里不断跳跃的时间一样。”
“有道理。”柳春秋眼眸低垂,思考起来,“所以我们听到的语句混乱、破碎、毫无意义也是因为这是多个人的意识或者是无意识。”
“无论假说是否成立,这个东西肯定都是这个事件的关键点之一。”白羽音深深叹了一口气,“问题是,它,或者它们,能做什么?”
“吃掉。”
“你说什么?”白羽音没有听清楚柳春秋的低语,抬起头来问。
彼时柳春秋也一脸疑惑地抬起了头,嘴唇翕动着,犹豫了半晌才说道:
“我没有说话。”
但是,两个人都缄默不语,因为那个声音毋庸置疑是来自柳春秋的。
但等了许久,依然没有再次传来同样的声音。
难道是什么集体幻觉吗?白羽音倒吸一口冷气,如果是,那就说明每一种神经毒素已经开始影响他们了。
但她没有说话,仅仅是和柳春秋短暂地对视了一秒。因为还有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性。在某一个瞬间,时间发生了跳跃。导致另一个时间线的柳春秋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至于到底是他们发生了跳跃还是另一个柳春秋发生了跳跃则不得而知。
白羽音和柳春秋由衷地希望是那一个柳春秋发生了跳跃。因为这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个时段,两人,又或者更多的队友,已经掌握的时间跳跃的规律,甚至有可能是方法。
白羽音再次看向林萌萌。她依然维持着诡异的姿势,就像是一只染上了新城疫病的鸟。白羽音站起身,绕到林萌萌的背后,想看一看她还有没有意识。
而林萌萌的双眼一眨不眨,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好像要洞穿她一般,死死盯着白羽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