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裴隐看小柿子拽着他往早上去大厅的路上跑,用劲带着他往反方向跑,“你送上门啊。”
道路崎岖泥泞,还拉着人,裴隐好几次都差点摔跤,脑中停下就会被抓的念头竟支撑着他只是踉跄。
不知跑了多久,甚至捱过了酸软的劲,裴隐已经感受不到腿脚的存在,村庄被他们远远落在身后。
实在跑不动了。两人躲进路边半人高的灌草丛里。
“累。”小柿子觉得自己眼睛里都是汗。
裴隐扯出个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从鼻子里挤出音:“嗯。”
歇了半天,总算能喘过气。这个点日头高挂,躲在草丛里会憋得慌,但两人不可能站路中央去,只能忍着。
裴隐对小柿子说:“白天太明显了,我们等晚上再跑。”
“好。”小柿子已经不觉得裴隐笨了,可以听他的。
这时,一辆车开过来,车上是大毛小毛两人。
这么快就追过来了。裴隐在草丛里看得清楚,心中有些沉重和焦虑。
“虫。”小柿子刚发出一个音,裴隐就捂住了他的嘴。
“嘘。”裴隐竖起食指放在嘴边。
等着车开远,裴隐才放下手问:“哪里有虫?”
小柿子把自己的手举给裴隐看,红肿呈条索状长长几道,爬满了手臂,看着可怖,小柿子忍不住想抓。
“别抓。”裴隐拉住他的手,“会更严重的。”
“痒!”小柿子觉得自己快难受死了,呜哇叫着,“痛,抓!”
没有水,没有药,祸不单行,那辆车又开回来了。
裴隐只能一手捂着小柿子的嘴,另一只手轻轻按压小柿子被咬后的凸起处。似是痒意真的有所缓解,小柿子乖乖不动了,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
“不能等晚上了,你手太严重了。”裴隐眉头紧锁,“我们走草丛。”
两人动作很轻地移动,细微地摆动,从外看也只会以为是风吹动的。
月亮升起,铺下一层银光。
“前面有河,我们过去。”裴隐发现了不远处的河流。
“唔。”小柿子又累又困,勉强维持着意识。
溪水潺潺,经过石头时会发出清脆的叮叮响,不由得让人放松下来。
裴隐以手做勺舀水清洗小柿子的手臂。
凉凉的,小柿子眼睛一亮,好舒服。
“好点了吗?”裴隐没有停下动作。
小柿子点头:“冰,不痒。”
“那就好。”裴隐松了口气,“有水就会有人,我们应该是跑到别的村子了。”
“但我们不清楚状况,晚上也不安全,不能随便去别人家。”裴隐理性分析,很难说他们会碰上好人还是坏人。
小柿子双手合起来放在耳边:“睡。”
“困了啊。”裴隐也困,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在不远处发现一个草垛,垒得很高。
就这吧。
裴隐扯出稻草,几乎把中间挖空,掏出一个能站人的洞,和小柿子一起藏进去,又用草在面前堆垒形成一扇门,把两人埋起来。
这下应该安全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中,两人蜷缩着,依偎着彼此,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草怎么掉下这么多?”一道声音把两人都炸醒了。
裴隐还没动作,小柿子就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不能出声。
学真快。
另一道声音:“夜里头风大吧,你捡起来不就完了。”
“算了,反正也要当柴火烧,一会儿捡回家吧。”原先那道声音。
等外面没了动静,裴隐和小柿子扯开稻草,钻了出去。
“我靠,哪来的小孩。”
人没走!
裴隐血液都凉了一瞬,紧紧拉着小柿子的手,狂奔。
奔能奔到哪去,天亮了,人也多了,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好像没人追。裴隐步子缓了下来,慢慢停下。
一老奶奶佝偻着腰问:“你们是谁家的小孩啊?怎么跑这来了?”
看起来不像人贩子。
裴隐和小柿子对视一眼,略放下心。
“您好,请问这是哪儿,陵州离这远吗?”裴隐礼貌地问。
老奶奶说:“我们这是长泽村,陵州是什么地方?没听说过。你们怎么会从那来这?”
裴隐没提两人被绑架:“奶奶,我们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诶哟,这么可怜。”老奶奶也急了,“不能回家可怎么办呢。”
裴隐问:“请问您有手机吗?能借我们打个电话吗?”
“手机是什么东西?”老奶奶不解,“电话又是什么东西?没有没有。”
所以这到底是哪儿啊。
裴隐有一瞬间的茫然。
许是可怜两小孩没地方去,老奶奶把两人带回了家。
裴隐和小柿子除了跟着也没别的办法。
“来,洗把脸。”老奶奶拿出一个看不出材质的盆,装了半盆水让两人清洗。
“谢谢奶奶。”裴隐说。
小柿子学着:“谢谢奶奶。”
“诶,乖仔诶。”老奶奶听着也开心,“饿了吗?奶奶给你们做饭吃。”
裴隐洗完脸:“奶奶,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奶奶说:“是啊,孩子都出去了,哪会留在家里。”
“这里要怎么出去?”裴隐问。
“出不去。”奶奶说,“都是外面的人来接的,我们啊,都走不明白,平时就是从这个村走到那个村去。”
裴隐听着眼前一黑。
“饿。”小柿子扯了扯裴隐的衣角,然后摸摸自己的肚子。
老奶奶笑容慈祥:“好好好,奶奶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裴隐和小柿子随便找凳子坐下。
裴隐说:“我们很难跑出去。”
“跑。”小柿子歪头说。
“我知道,我们还要跑的,只是可能要跑很久。”裴隐低头看着他,“小柿子,我不知道要多久。”
小柿子掰着手指有些艰难地说:“你,头好,我们,跑。”
“好,我们会跑出去的。”裴隐心中有了些安慰。
裴隐问:“你知道你是哪里的人吗?我们逃出去后要回家的。”
“家?”小柿子不是很明白,“井?”
“什么井?”裴隐第一次没听懂。
小柿子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假装蹲着吃东西,然后躺下,表演完又起来:“井,睡。”
裴隐不可置信:“你是说以前睡在井里?你家里人呢?”
小柿子想了一下,又开始表演。
有一扇门,有人进来,长胡子的人,左右跳是什么意思?跳大神?伸出一根棍子,着火了,有烟,小柿子身上冒烟,被抓起来了,扔进井里了,睡觉。
顺一遍逻辑,有人闯进小柿子的家把小柿子抓走扔井里了。
“你父母没有阻止吗?”裴隐觉得荒谬。
小柿子歪头,指着地:“睡,睡,这。”
裴隐瞪大了眼睛,内心涌上一股恐惧,一把拥住了小柿子。
“不,抓。”小柿子扭了几下。
裴隐手松了一些,拍了拍他的背,动作轻柔:“这不是抓,是拥抱。”
“拥,抱?”小柿子抬头看他。
裴隐嗯了一声,放开了小柿子,跟他解释:“拥抱可以给人力量,让人感觉到温暖。”
“热?”小柿子说。
裴隐纠正:“温暖。舒服的感觉。”
小柿子觉得有点复杂:“温暖。”
“对。”裴隐肯定,心思一转,“小柿子,我教你认字吧。”
认字?是什么新游戏?
小柿子好奇地点头。
裴隐找到一根木棍,在土地上划了几道:“小柿子,这个就是你名字的样子。”
“裴隐,这是我的名字。”裴隐又划了几道。
这个好玩!
小柿子也捡起一根木棍,学着把自己的名字画了出来,别说,跟裴隐写的形状大差不差。
隐字有点难画,小柿子画不明白。
裴隐就在旁边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隐,隐身的隐。”
“隐身?”怎么老是说些听不懂的话,小柿子皱着脸看裴隐。
“对不起,我的错。”裴隐诚恳道歉,跟他解释,“隐身就是突然消失不见,眼睛看不见的意思。”
小柿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没明白。”裴隐看他那样就知道了,一笑置之,“没事,就这么画吧。”
“嗯!”小柿子蹲在地上画了好多个裴隐。
午日,老奶奶走过来,笑眯眯地问:“两个乖仔,玩什么呢?”
“认字。”小柿子回答地铿锵有力。
“诶哟,认字啊,认字好。”老奶奶大力支持,随即遗憾地说,“我就是不认识什么字,才让孩子们出去的。”
想起来意,老奶奶招呼,“晚点再学,吃饭了。”
两个菜,红薯叶,炒菜梗,一坨一坨的,看着都软趴趴的,主食是芋头,这个硬。
吃进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但两人饿得厉害,也能吃得下。
“诶哟,乖仔,手怎么被咬成这样哦。”老奶奶看着小柿子的手惊讶得不行,“死虫子怎么这么毒,等吃完饭奶奶给你煮草水洗一下。”
小柿子嘴里还有芋头:“好。”
“吃完再说话。”裴隐手指按了一下小柿子鼓起的脸颊。
老奶奶看着发笑:“两个乖仔关系好,认识好久了。”
没人会把两人认成兄弟,他们一点也不像。
认识好久?
那倒没有,就三天。
三天就能发生这么多事,命运真是不可预料。
裴隐问:“奶奶,村里的年轻人是怎么出去的啊?”
老奶奶说:“隔一些日子就有外面的人来问有没有要出去的,想出去的就跟着去了。”
“隔多久?”
“那我记不清喽,下次应该要到摘花生的时候。”
“乖仔,不要急,日子过得很快的,这段时间你们就住在奶奶家。”老奶奶安慰他们,“刚好啊,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还有三个多月。
太久了。
可他们对这一无所知,除了等,别无他法。
裴隐带着小柿子给老奶奶鞠了一躬:“那就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