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要怎么辨别方向。哪边才能真正地离开这座山？
“哥哥，我们往哪边跑？”小柿子转头想要询问裴隐的建议，接住了差点晕倒在地的裴隐，“哥！”
太累了。裴隐身上的温度再次升起，头晕目眩，意识模糊。
他们不能一直停在这里。
小柿子把裴隐背了起来，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跑。裴隐比小柿子高很多，小柿子只能压低自己的躯干才不会让裴隐滑下去。
这样的姿势两人都会很不舒服，又加上不可避免的颠簸，裴隐作呕一声，吐了出来。
“哥！”小柿子赶紧把人放下来，一只手揽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裴隐的背，带着哭腔，“哥哥，你是不是很难受。”
胃里本来也没什么东西，裴隐只吐出些酸水，吐完就彻底晕过去了。
裴隐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发现自己还在小柿子背上：“把我放下来。”
“不，哥哥你说话都没力气。”小柿子态度坚决，“我力气很大，很能跑的，背着你我们会更快。”
好晒，好闷，小柿子的小啾啾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头发贴在脸上，背已经被汗水浸湿，浑身粘腻，裴隐喷出的呼吸都是烫的，他刚要说话，听见一群人在山间的交流声。
他们追过来了。
“小柿子，放我下来吧。”裴隐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小柿子听到了，但没有回话，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即使背着一个人他也依旧灵活，把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可是，真的灵活吗？
两人在树林里穿梭，山路崎岖，杂草丛生，枯枝和碎石绊倒了他们很多次。
每次摔到小柿子都能很快地调整好继续奔跑，但体力消耗得也更快了，小柿子的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裴隐却连眼睛都睁不开，整张脸都耷拉进小柿子脖颈处：“小柿子，我，是不是给你拖后腿了啊。”
为什么不走呢？
没有拖累不是走得更快更自在吗？
“没有，哥哥最聪明。”小柿子步履不停，脖子传来几分凉意，动作慢了一些，“哥，你哭了吗？脑袋还是很难受吗？”
“嗯。”裴隐的声音闷闷的。
小柿子急得六神无主：“那怎么办，我们没有药，怎么办。哥哥你不要睡觉，你跟我说话好不好。”
“好。”裴隐回应，声音却越来越弱，“不要怕，我就是没力气，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聊天……”
“哥哥，你不要睡，求求你了。”小柿子眼中溢出泪水，他用力眨了下眼让泪水流下，害怕影响视线，“哥哥，你看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很亮。”
裴隐闻言努力抬起头：“真的好亮。”
“哥哥，生病晒太阳就会好的，你露出脸晒月亮好不好。”小柿子哀求。
裴隐几乎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好了很多。
“哥哥，你说，山的那边会是什么？”小柿子不停地找话题。
听见问题裴隐笑了一下，搭话：“是蓝精灵。”
“蓝精灵是什么？”小柿子问。
裴隐笑了一声，慢慢地哼唱：“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活泼又灵敏，他们打败了格格巫……”
森林原本只有鸟飞回巢穴的窸窣声，过于沙哑的声音不算好听，但是旋律慢慢地，裴隐唱得很轻，显得格外温柔。
“哥哥你唱的真好。”小柿子说，“我还是第一次听，那我们跑出去后是不是也可以当蓝精灵？我好像一直在被山包围，唯一一次跑出去就十几分钟，什么都没感受到，不过还好，我认识哥哥了。”
“如果可以，小柿子，我想带你去感受世界。”裴隐说完自嘲地笑了，“我自己好像也没感受过世界是什么样。”
小柿子问：“哥哥，你有哪儿很想去的地方吗？我可以陪你。哥哥喜欢的地方我也一定喜欢。”
裴隐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开口：“我很小的时候，翻到过一本旅游杂志，上面介绍了一条河，叫莱茵河。在莱茵河上可以直接看到大教堂，河畔有很多花，很多漂亮的小镇，那里生活节奏很慢，语言不通，没人认识，很自由，但我很想住在那里。”
“我陪你一起去那住。”小柿子不知道什么是旅游杂志，也不知道什么是教堂，仍旧这么说。
裴隐说：“可是那里好远，我们要走很久，住在那里的话我们要赚好多钱。”
“那我长大了就去赚钱，赚好多好多，都给你。”小柿子说得很大气，“我的就是你的。路再长我也能走到。”
裴隐笑了一声：“这么好啊，那我要怎么回报你啊？”
“不用。”小柿子乐呵呵地，“你陪着我就行，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就想跟着你，去哪都行。”
“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轻了啊。”裴隐微弱的声音抖动起来，“小柿子，你以后会遇见很多很好的人，大家都会很喜欢你。到时候，我就不是最好了。”
“不会的。嗯，哥哥就像太阳，我就像月亮，我从哥那收集了好多好多光，你永远是最好的。”小柿子笃定地样子不会让任何人产生怀疑，“我保证。”
裴隐把脑袋又埋进原处，不再做声。
十几岁，正是中二的年纪，裴隐在心中发誓：
月亮啊，请您帮我做个见证。
我发誓，我一定会带小柿子回家。
求求您，可以的话，至少让他活下去。
如果失败了，我想和他葬在同一片泥土里，化作同一摊灰烬。
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
可世界上的人太多了，月亮听不见他的誓言。
两人没跑出多远，山上亮起了火光。
那群人，竟然丧心病狂地烧山。
裴隐只见过篝火，一团小小的篝火已经能让很多人感受热意了，而眼前，山火浩荡，势不可挡地朝他们的方向迅速蔓延。
“哥哥。”小柿子有些茫然。
“放我下来吧。”裴隐轻声说，“我想陪你走一会儿。”
小柿子把人放下了。
他们不顾方向地走了一段路，找了一棵最高大的树停了下来，靠着树干坐下。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跑这么远，好难啊，已经够了，就这样吧。
裴隐和小柿子坐在一起。
裴隐给小柿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擦去了小柿子脸上的汗水，两人静静地看了对方一会儿，谁也没有再说话。
冲天的火光中密密麻麻的火屑飞扬。两人拉着对方被水泡皱的手，脑袋靠着对方，闭上眼睛，不再理会燃烧的烈焰。
久到手都感受到痛意，一道女声响起：“小朋友，快起来，你们怎么在这睡着了？”
裴隐和小柿子对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中倒映的山火，和升腾的希望。
警察来了。警察给他们披上自己的衣服，让另一个警察送他们下山。
“小朋友，你们好点了吗？”警察给他们递了热水。
裴隐接过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小柿子跟着说。
警察笑了，揉了两个小朋友的脑袋：“我可好久没听过别人叫我姐姐了，真乖，再休息一会吧。”
有人喊她，警察走了过去问：“那边状况怎么样了？”
“联系不上。”那人说，“线人很久没给我们消息了，我们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不能再贸然让人进去。”
“琴姐还怀着孕，你在跟我说我们不能去救援？”警察言语中是无法抑制的怒气。
那人安抚：“你冷静一点，孟队也在呢，他会想办法联系我们的。”
警察：“但现在问题是她们都没消息。”
“您好，如果是望溪谷的情况，我们知道一些。”裴隐出声。
好几个警察视线都投了过来。
裴隐说：“我们在那生活过很久。”
两人把他们所了解的情况都告诉了警察。记录完细节，警察很快想出应对方案。
警察长呼了一口气，看向裴隐：“小朋友，你们立大功了。但我们现在人手不够，不能马上送你们回家，你们先在这住几天好吗？”
裴隐和小柿子都点了头。
他们被安置在休息室，因为是临时搭建的，其实很简陋，但两人都感到了无比的安心。
老式落地扇一边吱呀吱呀地变换方向一边嗡嗡地搅动空气，驱散了难耐的暑气。他们简单地洗了个热水澡，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吃了一顿饱饱的饭，一起进入了梦乡。
头部的眩晕感好了很多，裴隐醒来时简直神清气爽，习惯性地往旁边拍拍，却只有凉凉的床单。
裴隐瞳孔一缩，恐惧淹没了理智，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哥哥。”小柿子突然出现，面带谴责，“你生病还没好就不穿鞋，笨！”
裴隐腿脚一软，以跪姿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手本能地颤抖，脑袋贴着小柿子肚子，听着他的心跳。
“哥哥你怎么了？”小柿子被抱得猝不及防，有点懵。
“你吓死我了。”裴隐快委屈死了，“你怎么突然不见了？”
小柿子啊了一声，拍了拍裴隐的头：“我就去上了个厕所，我现在敢自己去啦。”
“那，那你也要跟我说一声啊。”裴隐蛮不讲理地说，“我睡着了你就把我叫醒，告诉我一下不行吗。”
小柿子好笑地把人拉起来，拍掉裴隐身上的灰：“好噢，那我以后哪都不去，等你醒了，哥哥陪我一起。”
裴隐重重地点头，这个太有必要了，伸出手：“拉勾。”
“好，拉勾勾。”小柿子把自己小指头搭上去晃了晃。
没几天，泰溪谷被清剿了，但这时人口登记尚不完善，警察没有办法很快地处理所有的受害者。
这起事件性质恶劣，情节严重，登报以后引起了轩然大波。经社会捐款在泰溪谷修缮了一座福利院，除去受伤程度极度严重地被紧急拉往医院的，其余受害者大多在福利院暂时安置下来，由公安机关协助登记，寻亲。
“我就记得这些了。”裴隐不确定母亲她们是否变换了住址或电话，只能向警察说明自己知道的信息。
警察：“放心小同志，我们会让联络员尽快通知您家里人。”
“谢谢您。”裴隐心中的大石头落下，前所未有的轻松，一瘸一拐地拉着小柿子在楼下瞎转悠。
夏日的太阳是金黄色的，一块块阳光把大地晒得很温暖。
“哥哥，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啊？”小柿子第一次没有目的地观察这个小镇，指着电线杆上的数字问。
裴隐看过去：“就是它的编号。”
“像我的七一样？”小柿子举一反二。
裴隐：“嗯，不过以后可以不用这个数字了，你可以给自己取个名字。”
“名字？我有啊。”小柿子不解。
裴隐耐心地说：“小柿子可以算小名，亲近的人才可以叫。你以后要办身份证，证上要另外取一个，当然你也可以留下柿子这两个字。”
“像裴隐这样的？”小柿子理解了一点。
裴隐点头：“对，有姓氏有名称。”
“欧，那我要好好想想。”小柿子决定要深思熟虑，势必取一个能惊艳他哥的名字。
两人慢慢地散步，不知不觉来到了镇子门口，刻有泰溪谷三个大字的石碑□□地立在土地上。
不再象征禁锢，它就只是块普通的大石头。裴隐看着笑了一下，蹲在地上找了一会儿，捡起一块石头。
“哥哥，石头石头。”小柿子一看就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了，开心绕着裴隐蹦蹦跳跳。
裴隐笑而不语，认真地雕琢，小柿子也安静下来，乖乖地站在旁边等着，看看石头又看看裴隐。
天空是未被污染过的蔚蓝色，没什么游云，苍穹之下，只有两人。
“好了，我觉得比上次的还好看。”裴隐把成果期待地递给小柿子。
“……哇。”小柿子把石头举得高高沐浴阳光，眼底光华流转，“好看，哥哥真厉害。”
“以后送你真花。”裴隐说，“一直送，就不怕……”
旁边的灌木丛发出两人都很熟悉的窸窣窸窣声。
裴隐警惕地看过去。
一个人突然蹿了出来，很眼熟。
小柿子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