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显鱼肚白,金枝自摇曳。记梦与美人相候在俞落身旁为其疗伤一整夜。
姜行坐在门外,昨夜染上的血还没洗去,虽是闭着眼,却难以入眠。
尉迟见姜行眼泛青黑,主动坐到了他的一旁。
姜行感觉到尉迟的靠近,心头一暖,再也无法忍耐恐惧,“尉迟先生,美人相说,大家主中了毒。”
尉迟见姜行愿意与他交谈,展露出温柔的笑,试着去安抚他,“估计是想用完就把他灭口,放心,虽然牠们俩的力量不如以往,但肯定能救活大家主。”
姜行仰起头,闭起眼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如果没有他们,大家主估计都活不下来。”
尉迟拍着姜行后背,“好了,睡不着就出去散散心,如何?”
姜行睁开眼,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他的面前,用那双柔情的眼望着他。
鬼刹向姜行伸出手,“姜行,好久不见。”
姜行一愣,先是看向尉迟,迟迟不敢回应对方。
尉迟抓起姜行的手,将他的手放到鬼刹手中,“这里我守着,牠之前还救过你一命,要好好道谢。”
姜行知道鬼刹是女子,但当他看到那只手时还是犹豫了。那只手满是老茧,甚至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撕扯开那些伤疤。
再上移目光,姜行望见了那曾在梦中被他划破的脖子。说是要道谢,可他现在连面对鬼刹的勇气都没有。
“抱歉……让我陪着大家主吧,那天你救起我后,也是大家主在陪着我,”姜行抓住鬼刹的手腕,在牠的力量下站起身来,“很抱歉,但我不想休息。”
尉迟没有强求,说:“姜行……看到你如此珍惜大家主,我替大家主感到高兴。”
尉迟望向鬼刹,开始尝试转移话题,“鬼刹,你还记得大家主小时候吧。”
鬼刹瞬间会意,接上话,“大家主小时候身边没有同龄人,和他交好的人屈指可数,其中能让他挂心的就更少了。”
姜行听着俞落的事,终是起了兴趣,歪着头听着,忽地说出一句话,“前任三席救过大家主,他只跟我说过这事。”
“当时……发生了什么?”
白琊月只身一人站在俞落面前,手持双刀,直面前来护驾的十大怪。
那一夜,前任大家主死在了白琊月手中。白琊月顶着满身血痕,将大家主的玉佩交到俞落手里,向十大怪宣告,“新任大家主上任,何人胆敢造次?!”
那一刻,年幼继位的三席第一次为九十九人行流下眼泪。
没人知道三席为何会突然在会议结束后向前任大家主动手,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知道俞落的存在,他们只知道三席白琊月救出了被前任大家主囚禁的俞落。
尉迟讲述起当年的故事,眼里满是对白琊月的赞赏之意,“白琊月胆识过人,聪慧至极,不过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有亲历者清楚了。”
三人闲聊之时,记梦推开门,牠金色的眼眸中满是疲惫,就连那头金色的秀发也变得黯淡。
牠的目光扫过尉迟和鬼刹,竟是忽视了姜行,“大家主的毒已经解开了,很快就能醒来。”
姜行闻声抬头,一眼便瞧见了记梦眼下的青黑,但更让他觉得诧异的是对方苍白如纸的皮肤。
姜行站起身,一个闪身冲入卧房来到俞落身旁。
俞落睡得安稳,皱了一夜的眉总算松懈而下,似乎是在做美梦,让人不忍打扰。
姜行坐到俞落身旁,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俞落的被褥,生怕吵醒他。
美人相起身,“那我先走了。”
姜行侧头瞥了眼美人相。和记梦不同,美人相身上几乎没有显现出什么异常。
姜行欣赏着俞落的睡颜,低声呢喃自责,“我真是疯了……”
忽然,俞落的手指微微颤抖,最终整只手抬起,伸向姜行,“姜叔,新年快乐……”
姜行一把抓住俞落的手腕,压抑了一夜的情感悉数化作潮涌爆发而出,“俞落,你以为你是武功天下第一吗?要不是有美人相他们,你现在早就被他们毒死了!”
俞落一愣,心虚地移开眼,“他们下毒了……我说怎么越到后面……身体越没力气……”
“你支开我做什么?”姜行用手扭过俞落的头,逼对方看向自己。
俞落眉头一皱,但没有足够的力气挣脱,只能回答姜行,“我怕你杀了他们……”
见姜行不解,俞落便吸了口气继续讲下去,“他们是公主雇的,而且按杀手的习惯,估计早就做好了隐藏身份的准备。”
“我喊二十八席来,为的是让他们皇室自己处理这件事……二十八席得信于皇帝、太子,由他来解决此事可以抓出朝阳公主的把柄,而且他就算死了……他的死也会被太子追查真相。”
“但如果是你……无论你是杀了他们,还是死在他们手里,这件事都只会被掩盖!”
俞落当时哪有时间想这么多,他现在说的话也不过是临时想出的谎话,“我身旁有美人相,死不了,但你要是真跟我一起,我可没时间让美人相救你。”
姜行脸色越来越黑,眼底甚至浮现出一抹杀意,“大家主,美人相和记梦用了一整夜才救醒你,你的命是几个人拉回来的,你有什么资格不珍惜?!”
俞落自知理亏,也没再与姜行争辩,撑起身子坐在榻上时忽地瞥见被放在门后的拐杖,先是不解,再是恍然大悟后脸颊泛红。
“姜叔,你昨晚……”
“你让我去找十二席,我正好碰上十五席来找她,听到城中有杀手在追人,想回来通知你,结果路上捡了你的拐杖,知道你出事了。”姜行回避了俞落的试探,和他一样用谎言掩饰起自己。
空气凝固,两人不再说话,直到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将两人的目光引向门外。
来者是王寅,他见俞落已经醒来,便拿着那块沾血的令牌来到两人面前,“看来在下来的正好……在下知道您需要休息,但你们最好趁早离开京城。”
俞落笑而不语,目光瞥向那块令牌。姜行不认得那令牌,但也能猜到是那些杀手身上的东西。
王寅拿出自己的令牌,两块一模一样的令牌放到一起时,俞落便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决定。
王寅开口道:“这块令牌是圣上赐予亲信的令牌,只有在下有。”
姜行问:“公主是要嫁祸给你吗?”
王寅摇头,说:“我的令牌还在手里,拿出来就能自证清白。”
两人都无法理解这块令牌出现的意义,而俞落则已洞穿一切,“他不是故意留着嫁祸你的,而是他一直带着。”
“得令牌者,为皇帝亲信,你手中的令牌有什么作用,他手里的也就有什么作用。”
“你们再想想,如果伪造令牌被发现,最先被怀疑的是谁?”俞落的目光移向王寅,“持有唯一一块令牌的人。”
“二十八席,这件事只能让太子殿下解决,它涉及的不只公主……朝堂之事我不了解,我也不想趟这滩浑水。”
王寅低下头,默默将此事记在心里,“那在下先告退了,太子殿下还在宫里等在下。”
王寅离开,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沉静。
俞落欲翻身下床,身体却没有力气,险些摔下床。姜行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俞落,却再次落入对方的陷阱。
俞落压住姜行的身体,借着身高优势靠在姜行背上,自后将姜行拥入怀中。他的头靠在姜行的肩膀上,有意无意磨蹭过姜行的耳垂,将身体的冰冷与对方分享。
“大家主……”姜行不忍心推开俞落,只得低声长叹。
“姜叔,收拾东西,我们待会就出城,然后等入夜出发去凉州。”
姜行扶着俞落,带着他坐到餐桌前,“凉州吗?”
“嗯,凉州有两位家主,其余的就都在苍州了……公主知道我们是苍州人,很可能会派人到苍州,保险起见不能回苍州。”
此时的皇宫内,经历了昨夜并不友好的除夕家宴后,萧鹤渊将自己关在寝殿,不见任何客人。
家宴上,萧鹤渊携镜央一同参宴,王寅则作为亲信被萧云特邀入宴。
萧锦瑗携秦无桀参宴,而萧鹤轩则选择留在边关与战士们一起过年。
萧云不认低位妃,身旁向来只有皇后陪同,就连清贵妃也只能在家宴结束后与萧鹤渊见面。
说是家宴,本就是借着家宴的名义听歌赏舞,把他们这些子嗣从外面拉回来受训而已。
萧云膝下子嗣少,还活着的一共就三人。早些年也有别的妃子生过孩子,但要么是孩子早夭生母疯癫,要么是孩子腹死胎中连着带走了母亲。
萧鹤渊无意赏舞,倒是一旁的镜央和萧锦瑗看得欢,再一回头准备寻王寅时,他却跑到了秦无桀的身旁与其说起了悄悄话。
萧鹤渊心有不悦,但也不好发作,默默咽下这口气,等着王寅来寻他。
果不其然,和秦无桀聊完后王寅就回到萧鹤渊身旁,但说的不是趣事,而是出宫的申请,“殿下,在下查到宫外有人正以您的名义追杀他人,还请在下先行离席,出宫解决此事。”
萧鹤渊眉头一皱,但出于信任还是放了王寅,只说让他自己去向皇帝说明情况。
没了王寅,这场宴会就显得更加无趣。
而就在王寅离席后不久,秦无桀也以不胜酒力为由先告辞离席。
萧云本就不喜秦无桀,见他主动离席,当然欢迎。
秦无桀一离席,萧云就把话题引到了萧锦瑗身上,“玉儿啊,驸马和你最近过得如何?”
萧锦瑗不急,回道:“儿臣与秦郎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也时常访探民情,与百姓合乐,不过……论恩爱,还得是皇兄和皇嫂,坊间以两位为原型的故事早已成为百姓口中的佳话,不少夫妻都希望能像两位这般恩爱有加,一心一人。”
镜央一听,面上含笑,握着酒杯的手却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恩爱有加,说的是她和萧鹤渊各过各的然后各自欢喜吗?
萧鹤渊饮尽杯中酒,主动接了话,“儿臣在此谢过百姓美言,也祝玉儿与秦郎百年好合。”
后宫的花儿们是不能离开后宫的,但独有那么一枝梅,将枝干伸出红墙,成了皇宫里的“自由身”。
德妃站在承天台上,仰头望着夜空繁星,独自度过应当团圆的除夕夜。
这个时间的承天台早已关闭,只有弟子和国师仍在为了皇宫的安全工作。
但德妃是特殊的。
国师以帷帽遮面,悄悄来到了德妃身后,只一眼便看穿了对方的不安。
“稀客啊,我的救命恩人。”国师主动开口搭话,并用术法替对方洗去了指尖的血色。
德妃感知到手部传来的一阵清凉,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口气,“草菅人命的家伙……但我没资格说你。”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我是不过是奉天命行事之人,只有天有资格谴责我们!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这个自邪道而来的国家走上正途。”
国师转过身,迎接另一个留在此处的客人,“对吧,小乌鹊。”
无修没有回话,只是呆呆地立在栏杆上,不时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羽毛。
德妃回过头,这才发现隐匿在夜色中的无修,“牠为什么在这?”
“牠饲主这几日说是要聚会,不好带着牠,就把牠扔在了这。别露出那种表情,我总不能把牠赶出去吧。”
无修听着两人的对话,忽地化作人形,用宽大的羽翼遮住两人,宛若母鸟护子,“抱歉……沿命……”
无修话说到一半,忽地停住,半晌也没能想起对方的全名。国师无奈一笑,说道:“你喊我国师就行了,没必要记我的全称。我行走世间多年,人类名字也一换又换,唯独国师这个职位没变。”
德妃避开无修的羽翼,迈步转身欲离开承天台,但在那之前她还有话要问国师,“国师,这次你又看到什么未来了?”
国师冷下脸,摆出严肃的表情望向夜空,“我看到,你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带着一身血色,接过新帝的手,之后便高枕无忧,也不会再与我见面。”
“我会记得你的,所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德妃没有回头,在听完他的话后径直离开了承天台。
日上三竿,从二十四席处回来的王寅敲响了萧鹤渊的房门,“太子殿下,在下回来了。”
萧鹤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