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绸缎盖在长宁的脸上,她的身上头发上还有尚未干涸的水渍。
莫敬谦双目赤红,原本就站不稳当如今更是紧紧被身边下人搀扶着,他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在跌倒之前被人扶住。
春柳跪在长宁身边,哭声小的甚至听不见,只能看见肩膀在抖动。
“谁?”莫敬谦咬碎了一口牙,才吐出一个字。
一旁的下人低着头,长宁的命他们不在乎,但莫敬谦毕竟是东宫的大热人选,谁也不想得罪。最终人群里有人小声指责着:“是掌事姑姑,她说长宁公主的发簪掉到了湖底,又不许旁人帮忙,所以…”
原本跪在最后头的掌事宫女闻此言立刻惊恐的推脱着:“我只是实话实说,周围又没有下人。我劝过公主不要下去的啊,谁知道公主就这么径直走下去了。此事必然与我无关啊。”
春柳哭肿了眼睛,她从前不敢和这些人大声,因为长宁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来她便习惯了不与人争执,可是现下公主都死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胡说!若不是你咄咄逼人,公主又不傻为何非要进那湖水里。”
如今的天气,虽然动起来会流汗,可湖水却是刚解冻的冰冷,尤其是湖底,更是刺骨头。他的长宁从小体弱多病,原本也是吊着一口气的活着…
莫敬谦推开身侧下人,去掀开盖在长宁身上的白绫。白绫下是一张惨白的小脸,一如生前那般宁静,而她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发簪。
状似蝴蝶的发簪上还镶嵌着珍珠,那是某一年莫敬谦送给长宁的生辰礼物。长宁不受宠,也无人在意她的生辰,于是每年都只有莫敬谦来陪她吃顿饭。
莫敬谦任由眼底热泪打湿衣襟,他鲜少如此失态,那根发簪被他握在手中,因为用力而嵌在掌心里勒出道道血痕。
他的长宁那么温顺,最终却也死在了冰冷的湖水里,甚至除他之外无人会为她伤心。
“将此宫女拉下去仗责八十,逐出行宫。”
在这里,很多人都会拜高踩低,对他们来说,也许长宁并不算什么,就算为难也不会如何。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随意将别人的命践踏的掌事宫女也可以轻易被处以极刑,同样无人在意。
八十仗下去,有没有命都是另说。
而此时的顾笙则坐在相府中,庄南州身子贴近顾笙低声问道:“长宁仙逝,你不意外吗?”
顾笙淡淡道:“若莫敬谦当真如此看重这个妹妹,应该早就为她将身边之人清理干净,或是接她出行宫好好养着。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单方面接受长宁对他的好,如今人死了才知道怀念。”
那日他们能救下小宫女便得知,行宫中处处都是勾心斗角,把长宁一个心底纯善的病秧子放在那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过令顾笙没想到的就是,长宁没有取心头血,竟还是在这个时间死了,顾笙还以为要过段时间。
这事顾笙看的明白,说与庄南洲听,庄南洲点头称是。宴席间,丞相屡次三番想要提起顾笙包揽科举一事,可都被顾夫人挡了回去。
从顾府出来时,顾笙看见落在人后面的顾明依,从前顾明依一定是最舍不得顾笙的,不知为何这次竟然失魂落魄的。
顾笙看的出神突然被顾夫人握住手,顾夫人压低声音道:“明依被老太太定了婚事,嫁与协办大学士崔玄,两家正商量着成婚之事,只是你阿姐看上去并不满意。”
顾笙微睁双目,惊奇道:“阿姐便没有说什么,全凭老太太的?”
顾夫人无奈颔首,她这个大女儿向来听话,尤其听老太太的话。
“你若有空劝劝她,若是不愿意大可以直接说出来,而不是闷闷不乐却也什么都不做。”顾夫人叹了口气,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顾明依。
顾笙笑着叫道:“阿姐?”
顾明依回神道:“嗯?”
“后日可能邀你来府上一叙?”顾笙平日里不笑时看上去颇有几分压迫感,神情里带着神性。可笑起来如邻家女孩般,令人如沐春风。
顾明依眉眼弯弯笑的温柔:“自然可以。”
顾夫人凑近道:“她也就听你的,老夫人的意思是等你阿姐成婚后离京,看来此事除了你阿姐还有老太太那关。”
顾笙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也拿那老太太没办法,她要是真认了死理谁也别想劝她。
这月中旬其实还有件事,那便是荣王离京一事。原本说是过完年就走,可是后来又是成婚又是春闱,皇上实在没时间去管荣王如何,竟然拖到了现在。
不过那日荣王车马离城的时候,也没几个人知晓,皇室中人不关心,百姓更是不敢靠近。不过荣王带走的东西很少,顾笙心想书中写着,荣王此人心中没有荣华富贵,只要逍遥自在,这一次全了他的心愿,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
那秦绾呢?顾笙疑惑,原书女主,本应被高高捧起的人,怎么到了现在了也杳无音信,难不成真的安分守己跟着荣王走了?
所以说这书中剧情也是可以改动的是吧?
还不等顾笙想明白,便已经到了礼部,李真此人字隐年,接到圣旨那天站在家中院子里想破了脑袋不明白为何突然任命他为官员,甚至还一下子给了个这么大的官。
他虽没有高兴的疯掉,但是当日干活时还是心不在焉,据他妻子所说,看上去就像是掉了魂。
其实顾笙之所以会有方禹年的把柄通通都是原书后半段莫敬谦用来扳倒朝中异端的手段,包括私通这事,若不是顾笙被剧透过,是不可能会这么早知晓的。
书中那都是到了后期,皇上死后良妃有了身孕,在殉葬时出了差错才被莫敬谦察觉出来,最后揭穿了方禹年的真面目。
如今剧情被自己改的乱七八糟,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而李隐年虽并未当过官,但是科举学的东西他算是样样精通,对于处理起事情来又是铁面无私,可谓是个硬骨头。
顾笙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案面上认真查阅着礼部这些年的破账,周围的人或垂眉低首,或不屑一顾。但他全都充耳不闻。
顾笙心想,不愧是木仁的老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根筋。
李隐年抬首看见顾笙时被惊了一下,一是因为容颜二是听说了顾笙的事情,他起身真心实意的行了礼,问道:“将军夫人可有要事?”
顾笙对于有用之人向来和颜悦色,好脾气道:“我想让先生帮我一个忙。”
李隐年不清楚她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一同去了牢狱中。
牢狱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水,若是人走过去便会有脚步声。
木仁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脚步声来来回回的声音,他在几天前的饭菜里收到过一张纸条。
上面是沐阳带给他的话,让他且在牢中等等,她一定想办法救他出去。
揉皱的纸条被压在木仁的草席下面,一如少年被隐藏的心事。但他其实并不奢望沐阳做什么,因为沐阳无需为他的人生负责,他知道沐阳走到今天已经拼尽全力。
大牢的铁门被士兵拉开,木仁木讷的抬头,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囚服也血迹斑斑,可是人看上去还是注意过外在的,他是读书人,走到哪里都想要体面。
李隐年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头一回见到昭狱,也没想到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竟然在这里,他知晓七皇子遇刺一事,却不知道带头者竟然是自己的学生。
“木仁。”
木仁看清李隐年的脸的一刹那,他热泪盈眶。他自小无父无母,是老师将他捡回家一步步教养长大,教他读书认字,也是老师说做官要清廉,这样才能对得起百姓。
他从百姓当中来,自然要为百姓着想。
“先生。”木仁手脚上的锁链摇晃,发出吱呀的声音,李隐年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顾笙却没时间看他俩师生情深。
顾笙轻柔的声音传来:“木仁,我知你对朝廷积怨已深,如同你一样的学子们也不少。他们如今被关在城北的昭狱中,如今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实现你理想的机会。”
“若你能说服那些学子归顺朝廷重新参加科举,我以未来御史中丞的身份保证,必不会追究你们刺杀闹事之过。”
李隐年眼中露出惊讶,他虽知晓这个顾笙身出贵族,又是将军夫人,可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够轻而易举揭过刺杀一事,要知道刺杀皇子可是重罪。
木仁眼眸中露出挣扎的神色,问道:“当真?”
顾笙微微扬起下巴,看上去像只精致的布偶猫道:“自然。”
就凭庄南洲手中兵权,圣上自然要吃这个哑巴亏。
城北昭狱不同于城西,那里关押的都是些小偷小摸之辈,木仁因刺杀的是七皇子所以被单独扣押,其余人等终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所以只是关在城北。
庄南洲原本一再说要陪顾笙去找木仁,被顾笙拒绝后,这一次去城北顾笙便拗不过庄南洲。木仁手上戴着镣铐,身后跟着李隐年,最后头是顾笙与庄南洲。
木仁自从下了昭狱便没有见过其余同窗如何,今日一见,更是双目通红。他们在这里的条件不好,多是十几人一间,闹事的学子被关到两间里,正对而住。
他们身上穿着囚服,全然不复从前的光彩,从国子监到狱中,可神情上却少了些麻木。有眼尖的看清是木仁,惊呼一声,其余人瞬间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