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怎么了?”
“十三年前有个孩子从那山崖掉下去了,”秦恒神色疲惫,缓缓道,“后来抢救无效去世。”
“我知道,那段时间岛上开始严加管理,不管是成年人还是未成年人一律禁止靠近那山崖。”夏洛以他凡事都要掺和一脚的性格定是没错过这等大事。
“这跟宋不周有什么关系?”柳烬刻意放低音量,他只关心这一点。
“哎呀,”夏洛刚想说话转头看到秦恒的神情,马上伸手示意,“秦医生您说吧,我嘴皮子不利索,解释不清楚。”
“不周的父母双双去世后,他由与母亲相交不错的邻居接去帮忙照顾,那失足坠崖的孩子就是邻居家的亲生儿子,”秦恒声音不大却很稳,“当年除夕,两个孩子相约晚上在山崖上看烟花,但不周好像被某事耽搁迟到了,结果那孩子不小心掉了下去,后来发现再打捞上来已经过了抢救时间……”
这事故在塞佛岛上还是第一次出现,山崖上没有围栏但也垒有一圈天然石头,上去的人会站在里圈眺望远处或是拍拍照,所以危险系数一直都不高。
“那件事影响确实不小,”夏洛习惯性接话茬,“克治斯的镇长副镇长一众大人物全都惊动了,报纸上连续几周都在重点标注,但后来风向开始混乱,人们找不到突破口就…”
就集中到宋不周身上。
出生克死父母,长大克死玩伴。
人人都能在扯淡中逻辑自洽。
最可笑的是,那明明是岛屿安全建设问题,最后竟然连官方都任由迷信作祟,将错全然怪在一个明明什么都没做的孩子头上。
也许是太无语,三个人骤然陷入死寂,长长的走廊只有不小心渗进来的海风发出微弱动静。
柳烬时至今日才知道这些,旁边的两个人也不再聊后续细节,能想象当时的场面肯定是极度失控,落后愚蠢外加野蛮可以直接构成人间炼狱。
十五分钟过去,对面病房进去的人们已经在热闹招呼声中退场。他陷入沉思太久,连夏洛裹紧睡袍打招呼离开都没意识到。
“为什么今天…”柳烬小声自言自语。
“因为不凑巧,”秦恒坐在旁边知道这人想问什么,直接回应道,“我后来去问了一圈,今天确实有个男孩跑了上去,不过只是站在上面简单拍了两张照片。”
事实是抱着陷入晕厥的宋不周下山时正好迎面遇到一位举着相机拍摄花鸟鱼虫的男孩。秦恒承认,那是他第一次语气那么强硬并且用一种站在对方角度看来万分不可理喻的态度让人离山崖远点。
“我不知道那个瞬间在不周的眼里发生了什么,我能联想到的只有一个词——PTSD。”
“创伤后应激障碍。”柳烬从自己的心理医生那里听到过。
“没错。但上次我对你讲过,一样的道理,我不是心理医生,治不了心理。”秦恒坦然道。
就算是心理医生,也不是所有心理问题都能解决的。
柳烬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反而换了新话题:“那山崖,平时上去的人多吗?”
“近几年才渐渐放开,偶尔有三两人上去欣赏风景,”秦恒说完,余光见转角处有护士朝自己招手,于是对身旁的人晃了晃手里的水杯,“我去打水。”
柳烬“嗯”了一声,低头自顾自展开思考。
尽管危险也依旧有人上去,这件事倒是不难理解。
不负“天涯海角”的美誉,站在那上面放眼望去的风景确实很美,悬浮的云层时卷时舒,天高海阔具有某种程度上的治愈解压疗效。
他身为非本地人也曾爬上过那处山崖。
原因早已模糊,不过他记得当时于半山腰遇到三个高中生,没有出去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正处在人云亦云,借机吐槽以显示自己存在感的讨人厌年纪。
——“本来能玩的地方就不多,凭什么贴封条。”
——“不都是因为那个叫宋不周的,一身晦气。”
——“喂,好好的干嘛提那不祥的家伙,你不怕咱一会儿也出意外?”
确实出意外了。
柳烬冲上去把三个人拢在一块上拳头狠狠教训了一顿。
男孩子的打架过程青涩生疏却带着英雄主义般歇斯底里,柳烬帽子墨镜口罩全都卸下,幸亏四年前岛上的互联网冲浪速度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还处于小孩子没钱没手机的时期。
「陆地童星对岛上高中生大打出手将其当场教育」的词条并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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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中的人越来越少,外面许是路过了带探照灯的摩托车,不小的轰隆声连带橙红色的光划过,顺着尽头的窗户扫在地面,被倾斜抽长的线条快速划过天花板上的长方体数字钟表。
【21:29】
这是克治斯镇中最大的综合性医院,随着一年又一年,其他的机器早都替换为更现代化便捷的新式产品,只有这个表被保留下来,复古微锈的外观与周围格格不入。
它见证的故事,亦或是事故比人多得多。
秦恒在打水回来路上,抬头确认时间后,心想多年前岛上医疗水平不发达,大厅里几乎每天都人满为患,家属也皆是愁云惨淡甚至不抱希望。
他的母亲只是小炎症放到现在是多么容易解决的问题,但当时却好似绝症般求不到特效药。也许是那时候开始秦恒才萌生当医生的想法,目的是不让自己成为坐在走廊里无处施展,只能迷信地祈求神明垂爱的人。
可现在看来,人们身体,更大的问题好像向上向内转移了。
他转过弯再抬头,看到柳烬紧攥拳头,执着地站在病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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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上次提到的五条人命是。”
秦恒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有口难辨,因为命运命理这方面的事是完全拿不出任何确凿证据,但会莫名影响人的心态情绪。向来虚幻缥缈的事物最容易被相信,就像将一个正常人关进精神病院,只要医生对外宣称,谁又会相信这是个正常人呢?
连续五条人命,分不清是天灾还是人祸就已经足够将“厄运缠身”的标签钉进宋不周的身体骨骼最深处。
不过污浊的环境只会让明事理的人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
宋不周不会带来厄气。
秦恒崇尚科学,不信迷信。就算要信,“运气”一词也是用来为人们增添自身的信心与积极力量,而不是怪罪他人,污蔑他人的武器。
柳烬只知道自己之前接触过有关平行世界题材的电影剧本,从那时他就开始思考如果真的存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在那里的柳烬没有遇到宋不周……
他放弃了,他无法想象。
就算夏洛在场也会选用当下热门网络用语插上一句:宋哥就是我的神,哪来的什么鬼厄气,一群XXX!
只可惜塞佛岛从最早人们还在主要依靠出海捕鱼为生的时候就只会祈祷不要遇上海妖,甚至后来初代城镇中选择领导人物时,也是根据各种迷信活动甚至是吉兆指向来定夺。
乌合之众向来比起神,更信鬼。
群体都是匿名的,因此,也不必承担责任——古斯塔夫·勒庞不愧是著名社会心理学家,简短一句话直切要害。
紧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人长时间陷入沉思并不是件好事,需要来人打断,转换注意力才好过思虑过度越陷越深。
“其实,他之前有一次差点投海的经历,好在被人救回来了。”
“嗯。”柳烬回答得毫不犹豫,声音语调异常沉稳,不带丝毫意外。
微妙的感觉瞬间蔓延全身,秦恒一愣,直觉性脱口而出:“你……”
答案已经很明显。
柳烬没说话,只是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笔直站在病房前闭上眼睛。
他想起来了。也追本溯源,彻底清楚了自己今天如此焦躁的原因。
重复且无解的谜题最令人苦痛。
在他17岁那年的除夕之夜,华灯初上夜阑珊,陆地上电视台新年晚会为避免出现意外皆属于提前录制,所以结束得并不晚。
七点准时下班,他披上外套就往外跑,要不是社长眼疾手快给这人全副武装上,恐怕周围本就人头攒动的片区都要出现新一轮狂欢。
“小伙子,今天都放假了,只剩下21点29那班的是个小船,不太稳当。”
“我买!”
寒风中耳边那串熟记于心的座机号码一直传来无人接听的回应。
柳烬预感到这一天极有可能会出问题,他急坏了,一时上头病情加重,甚至在心里计算游过去和等船来哪个更快捷。
十点准时烟火漫天,绚丽多彩,绝大部分人都抬头欣赏赞叹,跟身边的好友亲人爱人举杯同庆,相拥接吻表达爱意,唯有柳烬在船头低着脑袋走来走去没停下过一秒,直到烟花秀进行到最后阶段。
船靠岸后他也是第一个冲下去,比作离弦的箭都不夸张,身后游客还在不停调笑:“年轻人,别太着急,除夕的夜还很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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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苔书店一如既往没有锁门,里面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影,昏黑清冷。
烟火盛宴接近尾声,人群纷纷从海滩散去,路上人满为患,逆流的话几乎寸步难行。
岛上的大小宽窄石子路像是蜘蛛结下的网错综复杂。在两个不同的方向犹豫片刻,柳烬余光敏感发觉通向山崖的拦路架子——歪了。
人在害怕到极点的时候反而会异常冷静,这很神奇,他带着这种极少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理性层面的防御机制一路往上跑,冷风直直灌进肺里,过程中还没忍住揍了几个时运不济愣往枪口上撞的倒霉孩子。
很快,终于站在传说中的“天涯海角”上,他大口大口喘气,放眼从最高点俯瞰,烟火稍纵即逝,人群也同样尽兴散去,海边重归黑暗与安静,在遥远陆地上空的微弱斑斓映照下,水面有种朦胧的暗紫色。
突然!迷茫的瞳孔聚焦于一处后骤然紧缩!
他又反过头急速往山下跑,墨绿色风景呈残影倒退,金色的光斑一步不停往海边的方向移动。
树叶沙沙作响,海面微波轻荡。
“宋、宋不周!”
“宋不周!!”
“宋!不!周!”
柳烬站在岸边用尽力气大喊,周围连个影子都没有留下,远处的人群耳边尽是喧嚣,也不会费心注意这边阴暗角落发生的事。
海里的男生站在原地,好像长出了一口气,白雾散尽但他始终没有回头。
“我明年就要成年了!”
柳烬感受不到自己的眼泪,又说。
“我爱你,所以,等等我。”
水面已经没过那人的膝盖,米白色衬衣被风吹得翻飞,露出瘦骨嶙峋的身型。
之后在沉默中僵持了长达十七分钟,没人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在想些什么,在纠结什么。
用尽全力耐下心来的柳烬只知道,宋不周最后半侧过头来望向自己时,眼眶泛红,不逃避的直视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眼底。
分明是在求救。
他后来因为害怕足足盯了人一整夜。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抱着人呆了一整夜。
柳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各个方面都不算是心态健康的人,心理医生曾在他面前频繁提到过“PTSD”这个专业名词,之前不清不楚也没兴趣深入了解的他在那天夜里,在宋不周身上深刻体会到了这个词汇。
All particles in the universe are closely related.
在眼前人面色凝重陷入回忆的过程中,秦恒一直在堂而皇之地做微表情分析,他最近对心理学领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打算回头去青苔书店淘一下有没有相关书籍可以平时辅修研究。
数字钟表发出咔哒的声音。
“其实,关于天涯海角坠落事件有个如今再说已经不重要的小细节,只有我知道。”
秦恒突然开口,现在他连自己的心理究竟是如何都有些模棱两可了。
“什么细节?”柳烬从过去抽离出来,转过头飞速问道。
“那个姓方的孩子前一天碰巧到我的诊所买药,他当时很开心地告诉我……”
秦恒侧过头看着眼前的墙面,眸子里映出的是种混杂悲伤与遗憾的复杂感情。
“他成功说服不周,转天去天涯海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