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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海上钢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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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周六,明天是周六,明天是……”

数不清第多少遍念起,柳烬趴在风很大的窗台前懒洋洋地摘下布条,随手丢到地上,额前金色碎发凌乱飞舞挡住深邃眼眸,他象征性抓了两下并在心里研究“正常人”会怎样打理。

这时候,余光瞥见外面砖路上有两个走动的人影,半眯起眼,能看清是处理公务晚归的郑席,身后没跟着其他客人,只有庄园仆从在旁边接应。

郑席身姿挺直站在原地,单手插兜,边吞云吐雾边向旁边的人留下两句交代,之后貌似察觉到了暗中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便似笑非笑将冒火星的烟踩在脚底碾灭。

这是在叫他下去。

两分钟后,柳烬如灵魂出窍般走出卧室。

走廊没有开灯,四周昏黑一片,不过眼睛长时间被蒙住的家伙早已习惯呆在暗处,无需费力探路也能顺利辨认方向。

一步一步缓慢挪动的“钟楼怪人”双手自然垂落,途径三排书架,途径四根高大罗马柱,精确拐过两处拐角,快走到楼梯口时他却突然停住,面不改色地抬起右手,硬生生抓住从身侧欲要偷袭自己的拐杖。

管家,也是平时负责看管男孩的人。

在外形象是打理庄园不可或缺的一把好手,可无人知晓,从小到大接受严苛培训的他早就在主人的扭曲要求下压抑到极点,向来最喜欢挑三拣四以及狠狠惩罚犯错的仆人。直到凭空出现的小公子导致他不得不接下新的工作内容才难得消停了一阵,结果不到半月就开始暴露本性,在发觉郑老板丝毫不在意自己时不时的暴力管教反而喜欢那留下伤痕的白皙皮肤后更加变本加厉,以至于现在转化为惯性发泄。

只是没想到几岁的孩子反应这么快,他用力后拽也很难单纯从力量上取胜。

“你……”

柳烬表情木木的,听到声音后直接松手让人自动撞向墙面,拐杖从低声咒骂的管家手中脱落,柳烬用脚向上一踢,同时伸手抓住长棍狠狠挥动,在纯银杖头足以将人脸砸毁容的瞬间,骤然收起力道挑衅般拍了拍那因恐惧而皱成一团的脸,再用力向下杵在目前起支撑作用的手背上,如果他愿意,这只手当场就可以废掉。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僵持片刻。

如果现在打开壁灯能看到管家发青的脸色,他开始后知后觉的害怕,连脚踝骨都止不住颤抖。

小疯子平时也很疯,价值连城的东西砸起来眼睛都不眨,但总会因为对郑席存在顾忌而放弃反击,没想到今天像吃错了药似的不要命,但凡自己一会儿吹吹风,免不了他多受罪。

柳烬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这老家伙在动什么心思。

无所谓。

他带着倦意掸了掸身上的灰,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块过期的糖塞进嘴里咬碎,之后神色平静地往餐厅走去。

高处的彩色玻璃窗在复古花纹地毯表面投下幽蓝光影,旁边精雕细琢的置物架上有陶瓷玉器和化身为艺术品的玻璃樽,对称放置构成极致的美感,除此之外,整个大厅包括看不见的边缘角落全都干净到一尘不染。

这显然需要很多人力每分每秒费尽心思来维持保养,而这些人最擅长领悟庄园主人的示意,总会在传说中的小公子踏出房门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消失,以此来规避与之面对面的情景。

习惯了。

在柳烬的记忆里自从被带到熙壤庄园,除了最近出现的蝴蝶仙子,自己接触到的人就只有两个,每天的生活如出一辙,白天躲在房间里饿着肚子睡觉发呆,就算得到空隙溜出去,书架上也是看不懂的文字远多于看得懂的,还会为此迎来管家的棍棒教训。

晚上便会如现在这般,庄园主人传唤,家仆避让,在各式折磨中身体上的痛楚会告诉对于时间流逝越发麻木的他又过去了一天。

再过一天,是周六。

周六,有蝴蝶仙子和蝴蝶酥。

“明天是周六,明天是周六,明天……”

这句话像自保魔咒,法力失效后,空荡荡走廊里只有一道脚步的回声尤其明显,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节奏由缓入急,不断趋近,让人心慌不安。

他克制不住地回头,看到了两年前走在孤儿机构大厅中的自己。

神情比两年后更显落寞的男孩身着精致服装,流畅的脸部轮廓搭配神女雕刻出来的五官,整体看上去像个沉郁的洋娃娃,让围观的人们挪不开目光,因此院长特意将他的位置安排在正中央。可事实证明,即使万众瞩目,在手工合作游戏过程中,他面前的蝴蝶拼图依然没有搭档来补足翅膀的区域。

所有的孩子都疏远他,在特定的志愿者活动时还总会不小心将他关在隐蔽且有老鼠尸体的角落,例如仓库、阁楼、地下室。他也曾找到一个与自己语言相通的小孩询问,最后得到的回答直接超出理解范围。

——你太好看。

——美丽到具有掠夺性是件可怕的事情。

在这之前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外貌特殊,眼珠与头发的颜色不过是父母存在基因差异导致的结果,况且流落到此地的时间实在太早,早到拼命回想也想不起半分亲人的容貌,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许多“父母一定也是美人坯子”等描述。

他厌烦这些,开始穿脏破的衣服,拒绝一切打扮来努力变得邋遢,可院长不会任由他这般胡闹,命人将其恢复如初后还指着圣诞树下堆积如山的礼物对男孩说——这些全是美丽的福报,而“美丽”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直到某次贵宾光临后,院长更对他照顾有佳,其他原本争相领养的名门贵族都望而却步,柳烬当时不清楚自己究竟被一个怎样的人看中,只知道收到的衣服饰品越来越华丽,满是珍稀奢侈的宝石。

不出意料,其他的孩子见到这番景象也越来越嫌恶自己。

后来深夜,不似往日那般张扬到像是宣告全世界,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孤儿机构多年未开的后门,几乎没有超过半小时,柳烬便被满脸堆笑的管家牵上了车后座。

而路程的终点,就是进来后再也没有出去过的庄园。

当天晚上,还未来得及适应新环境的他被仆人梳洗打扮成虚假贵公子的模样后再度褪去衣服,苍白的皮肤裸露在镜头前,接受毫不掩饰的注视。被称作没有情绪的男孩第一次感觉到恐惧,那个人的眼神明明灭灭,承载着惊叹与兴奋,而那双平日金贵无比的手拿起沾染彩色颜料的细皮鞭,为六岁男孩带去了无法承受的噩梦初始。

所谓美丽的福报,一个谷底到另一个深渊罢了。

人生也就这样了吧,男孩心里老成地想着。

强风一阵阵吹过,鸟雀离开树梢飞远。

柳烬走在长而窄的镂空回廊,从痛苦的思绪中抽离后用袖子将露出疤痕的手腕藏起来,三次深呼吸平复完毕,仰起脑袋透过头发的缝隙观察乌云密集的天空。

新年将至,寒意四起。

他感到意外,因为从来不迷信的自己内心正十分罕见地祈祷。

希望明天雨过天晴。

突然有点后悔刚刚一时没控制住恐吓了管家,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今天还是最好乖一些,才能保证明天的状态好一些…不过是不是受些伤反而更好呢,被人心疼的感觉实在不错。

“明天是周六,明天是周六……”

单纯的蝴蝶仙子,你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地狱般的地方。

嘴里的糖完全化开咽进肚子里,从几道明暗交替的罗马柱影子走出来,男孩已经像机器人一样调整好所有参数,挂上了最适宜的面部表情。

步入客厅,从壁炉传出的柴薪味扑面而来,沙发正对的矮柜上方有块嵌入式屏幕,此时正在播放电影《海上钢琴师》。

能一眼辨认出来也是因为宋不周曾指着海报为自己介绍过全部剧情。

“对于世界而言,他甚至不存在”的描述非常具有吸引力,屏幕上的1900刚刚驻足在屏风前,说实话要不是有人在餐厅等着自己,柳烬真想坐下来从头至尾看上三遍。

他捋了两把自己的金色头发,眼前无遮挡后将不好固定的碎发随意别在耳后,就这两下幅度不大的动作已经让领口松松垮垮的衣服挂在身上颠来倒去,露出锁骨和两片明显的淤青。

接着像游魂一样飘到灯光范围内,刚一抬头就看见已经入座许久的郑席。

男人身穿合体的西装,气派十足,胸前翠绿的宝石在灯光照射下闪烁光辉,举手投足都带着优越,能想象出他平日在生意场上是如何以看低级蝼蚁般看待他人。刀叉划过带血牛排,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咀嚼的同时,目光扫过伫立不动的人。

而这被毒蛇盯上的猎物正在心里考虑要不要蹲到角落等待,结果男人用刀往旁边的盘子里划了两块肉,又用叉子点了点:“你瘦了,过来把这些吃掉。”

柳烬紧张地捏住食指关节,在声音被调小的钢琴曲中收回注意力走到餐桌侧面的位置坐下。

相安无事的状态没维持多久,郑席垂眼盯着餐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随口提及:“明天是周六。”说完,嘴角噙起笑意,“你觉得,宋不周怎么样。”

“……”

柳烬无声沉下一口气,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慢慢叼住叉子上的肉来掩盖内心的纠结,要不要乖一些,美人计与苦肉计哪个更能让蝴蝶仙子心软。

“给你找个伴,他很完美。”

见鬼,乖不下去了。

“不可以。”柳烬冷言打断,据后来的回忆那竟然是他第一次拒绝面前的人。

郑席直接忽视,继续道:“这件事情非常简单,据我了解他的家庭生活负担很重,所以稍微给些钱就能把这孩子买过来,这也是为他好。”

柳烬:“……”

“性别模糊是最高级的美感,那件墨绿色的裙子一直没有……”

“不、行!”

话音刚落,整个空间突然静下来陷入令人窒息的对峙,半晌,旁边的刀叉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持刀人戏谑地笑出了声:“怎么,喜欢上了?”

柳烬虽然年纪小,可心智是超乎寻常的成熟,话里话外的意思全都听得懂,而且再紧绷也完全不露怯,平日没有生命迹象的玩偶此刻正用那双幽邃瞳孔直直注视,像是在宽敞的客厅里放了一座冰山,致使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他的表情像是褪去伪装,蓄势待发一口咬住天敌咽喉的野兽。

郑席放下餐具,无名指缓缓推动刀叉至平行,随后骤然起身捞起对面残破不堪的衣领,用力攥紧:“你以为自己是因为谁才脱离那个恶心的地方,你没有选择和喜欢的权力,带上自知之明吧。”

柳烬脖子被勒得太紧,完全发不出声音。

郑席将人甩到地上,后退一步用餐巾擦了擦手:“走,地下泳池。”

地下泳池……

溺水……

身上不会留下伤口,还会生病,堪称两全其美。

柳烬一阵狂咳后反而眉毛上扬,发自真心地笑了。

男人自是没注意到这些无所谓的细节,慢条斯理整理行头,皮鞋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黑暗尽头。

不久,眼前画面渐趋朦胧最终被水波纹冲刷到扭曲,冰冷迅速包裹全身,气泡上飘可下沉的影子没有任何着力点,即使用力睁开一条缝隙也看不清任何事物,只能听到渺远的快门声。

咔咔咔咔吵得头疼,他想捂住耳朵,也想抱住身体,可还没来得及做出相应举动,眩晕与窒息随之袭来。

按理说该习惯了。

所有事情都有代价,离开孤儿机构,离开那些厌恶自己的眼神,拥有足以果腹的新鲜食物以及名义上的“家”,只需要偶尔满足庄园主人的奇怪癖好。

但比较而言,好像把正在经历的当成明天的代价会更容易忍受。

——嗨。

——不要再受伤。

——我?我只希望你的眼睛快快好起来。

——喜欢蝴蝶酥吗,下周六给你带焦糖与黑巧克力的。

喜欢。

室外已经下起了雨,刚从水里反复窒息的经历中脱离出来,再听到这动静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酷刑的延续,柳烬蜷缩在地毯上,几乎用了半个世纪的时间才将床底下的那瓶仙子魔法药水攥在手心。

“明天是周六……”

他期待的心情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消磨殆尽,甚至想收回祈祷,希望雨下得再大一些,大到影响衣食住行。

明天,是唯一不想吃到蝴蝶酥的周六。

后悔的情绪在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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