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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史籍记载,这里最早是古代巨石阵遗址,后来经过一段崇拜自然女神狄安娜的时期而设为神庙,直到16世纪这座教堂还在坚持举行相关祭祀活动。”
“您说得没错,圣保罗教堂曾经是伦敦最高建筑物,现在是位列世界五大教堂的著名宗教圣地,稍后我们可以登上塔顶,那里是眺望整个市区的绝佳地点。”
四月,春天,大不列颠冷到几乎出现初冬的幻觉。人气聚集的拱形大厅内稍微温和一些,不远处的导游在用双语认真讲解,宋不周和柳烬则驻足仰望金碧辉煌如同万花筒般绚丽的圆顶。
无数优雅弧线盘旋于头顶,前者内心小小地发出第5次惊叹并下意识屏住呼吸才后知后觉——站在自己旁边的年轻旅伴好像要镇定得多,而且看上去并不像自己这样只在表面上纹丝不动,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甚至有点“晕船”。
#读万卷书果然不如行万里路#
正在宋不周用词汇陡然变得匮乏的大脑思考时,旁边的英伦绅士伸手为他将原本就很整齐的米棕色格子围巾沿脖子多绕了一圈。
已经习惯这家伙有事没事随手摆弄自己的衣服,宋不周没怎么在意,目光很快越过肩膀看向后面一排排烛台。
错落有致的白色蜡烛上金黄色火苗摇摇晃晃,淡淡的燃烧味道将整个空间笼罩,营造出每位游客内心中似曾相识的暖融融氛围。
记忆中自己曾在方弃白的软磨硬泡下去过秦恒母亲经营的蜡烛工坊,现在已经被夷为平地,可当初小小的木屋里仿佛容纳了世界上所有颜色与香气,墙面和木架上分别放置独一无二的模具用来手作烛台,哪怕在电力照明系统全面覆盖的现代生活中依旧有不少人定期光顾。
原因很简单,烛光是具有力量的。
在渔船迎光而来时寓意家人的祝福与期许,而在教堂里除了祈福,更多的表示为人们的敬畏心。
五分钟后,他们在门口支付现金,点燃蜡烛缅怀祭奠。
“其实我之前来过这里。”
走在静谧的圣殿当中,柳烬低身凑到人耳边小声解释道,随后目光悬在半空进行回忆。
“因为实在好奇,这座被称为有周期性厄运的奇迹建筑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许每个了解伦敦大火历史的人都会抱着差不多的心态跑来瞻仰,”他收回视线,继续黏在旁边人的眉眼上,“建筑师雷恩在修建还没开始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块写有'我将再起'的碎石头,所以每次站在这里都会不由自主感慨因果命运,接收希望的力量,认同世间一切皆有可能。”
作为英国第二大教堂,在这里举办的活动以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故事估计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工作人员也只会挑选部分重点进行介绍,但花孔雀向来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散发魅力的机会,不仅提前准备充分,还在飞机上默默温习,现在的水平估计能闭眼通过导游资格考试。
夸张是夸张了些。
但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如愿以偿开启长途旅行的人能激动到什么程度……
只知道如果游客耳机里的讲解员真是这家伙的话,肯定能拉长那部分本来对历史文化兴趣了了的游客的驻足时间。
柳烬的声音具有某种独特的魅力,在其本人愿意的情况下能够调节到近乎于讲睡前故事般的温柔音色,语速适中条理分明,从他们踏步在抬眼就能望见白色圆顶的街道上时就开始滔滔不绝,但微妙的是检票通过后便陷入沉默,直到刚刚才恢复本性。
宋不周喜欢安静但更喜欢他的声音,眨巴眨巴眼睛,想继续听故事。
“还有众所周知的故事,1984年,戴安娜王妃与查尔斯王子在这里举行了婚礼大典。”
这时候真正有资格证的工作人员边说边从他们背后路过,抢走了一部分本应集中在金发帅哥脸上的注意力。
像是猜出宋不周在想什么,柳烬端了端肩膀:“王子与灰姑娘的童话,可惜结局令人唏嘘,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嗯,那边好像有人拿着乐谱。”
很幸运,是意外之喜,他们今天刚好赶上中殿唱诗班训练。
随着指挥手势,干净空灵的吟唱洗涤灵魂,让听者不由自主变得虔诚庄严,从头至尾褪去浮躁后将自己从纠结无果的日常琐碎中解救出来。
伴着乐声,在缓慢行进途中深刻体会古典主义的巴洛克风格。天花板上栩栩如生的是包含所有生灵的重色彩绘,四周还有耶稣、圣母和使徒的壁画,仿佛容纳了成百上千位讲述者为人们提供精神启示,即使辅助以科技电子屏仍无法打破神学磁场。
好像真有不少人类与哲学专业的学生手捧书籍来此研学。
不过再往里面多走走就会发现更多的还是来自不同国家的普通游客,有人喜欢拍照留下来过的证明,也有人更倾向于用眼睛看,用心体会汹涌的艺术。
宋不周属于后者,但事实上他很快也会变成前者,毕竟记忆这种东西总是不靠谱的。
当然,更不靠谱的还有心理因素。
经过方形石柱,明明在教堂门口时暗中用力想把手抽出来的人现在反而抓得最紧。
眼花缭乱或是体力不支都还在其次,这地方初见惊艳,穹顶高挑,玻璃花窗,呆久了只觉得密集盘旋,心里惊慌失措,不安甚至窒息——美其名曰佛罗伦萨综合症,但具体感受就好像走着走着生怕走散,于是类似于在海洋中寻找停靠板,控制不住地将从咖啡店出来后一直牵着的手主动回握得更紧了些,就像飞机降落时那样。
对于这个举动,柳烬刚开始有些意外,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海上钢琴师》中1900不下船的原因,他二话没说将对方的手整个握住,接着往旁边带去。
晕晕乎乎的宋不周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顺从地坐到木椅上缓冲,抬手揉了揉眉心,轻轻舒气后很快就恢复平和神色,但蜷起手指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魂不附体。
细细一算,人生大部分时间处于静止状态的青苔老板体力已经所剩无几。
为了恢复体力,两人牵着手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安静,就像与他们隔了两排正在笔记本上做记录的学生那样。
“这里太漂亮了。”宋不周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突然说道。
“对啊,而且,”柳烬眼睛还盯着身侧,却伸手向上指,“专家说过多在这种华丽建筑内走动有益身心健康。”
宋不周思路卡壳,过滤无果,问是哪位专家说的。
柳烬顶着张人神共愤的脸,唇角微扬:“一位名叫柳烬的专家。”
宋不周恍然大悟地“奥”了一声,开起玩笑:“这位专家体力一定很好。”
“不仅如此,事实上他还有很多有趣的理论,等着宋先生未来慢慢挖掘。”
突然深感前路漫漫的“宋先生”决定适时回归艺术本身,跟大部分游客同步抬头欣赏两侧倾斜的白色十字架,上面还雕刻着万千城市,华丽绝美,几乎路过的人都会抽出时间对其进行取景拍摄。
而在渔夫帽和眼镜口罩的三重加持下,除了某个视线一直紧随的人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人发现他眼神中的光彩。
“你刚刚说的伦敦大火,我从书里读到过。”
柳烬眯着眼睛,洗耳恭听。
“周期性厄运讲的应该是这处大教堂实打实经历的事,内战、斗争、盗卖、熔毁以及沦为废墟,”宋不周记忆时好时坏,但还是清楚记得总结的那段,“最后修筑完成像凤凰浴火重生,看来厄运这种东西也有破圈之法。”
柳烬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段时光对于伦敦人来说是绝望的黑森林,站在时间线的右端往回看肯定颇有感慨,可不知道生存在当时节点的人们心中会不会畅想未来。
艺术是神的嫡系,是宗教的工具。在第一座建筑师有生之年完成的大教堂里,雷恩的墓碑上写着“If you seek his monument,just look around”。
而当人们环顾四周,看到的是永恒不变的信仰力量。
柳烬盯到入神,并且意识到一件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真理。
——再怎么准备,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依旧是他的宋先生。
好在他没有信仰,可以在这个场合中无所顾忌的因小情小爱而心动。只不过当心动对象发问时,他却瞬间倒戈,笑着回答:“信仰吗,当然有了,人没有信仰会很艰难的。”
“所以你……”
“这个显而易见。”
异口同声后,宋不周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这个人紧接着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宋先生,我是你的守护圣徒。”
在这地方也真是敢说,幸好周围能听懂的人还在少数,宋不周浅浅白了他一眼,心里都怀疑是不是夏洛那小子分享了什么油腻撩拨宝典。
“对了,圣保罗教堂其实还有个隐藏景点,”柳烬笑容灿烂看得出心满意足,伸手指向左前方戴有绶带的志愿者,“只要对他们说出' Harry potter',就能去魔法教室——”
宋不周递出怀疑的眼神。
“——的必经之路,旋转楼梯。”
听上去不像真的。
但真的是真的。
后来两个人根据游客经验贴做出相同举动,果不其然其中一位头发花白但笑容可爱的奶奶当场表示理解,随后笑眯眯地带路,用非常复古的铁质钥匙开门。
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也是几年前两人在青苔二层阳台上一起看过的,过去了太久,所以对于这处拍摄地点和故事情节已经完全不清楚。即便如此,在第一眼看到精致漂亮的楼梯后还是能感受到明显的霍格沃滋风格。
但是这里面除了楼梯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充其量感叹一会儿黄金分割线美学,很快就会开始有些无聊。
“虽然从这里无法上去,”老奶奶打着花里胡哨的手势介绍道,“但外面有专门的楼梯,塔顶能够俯瞰城市全貌。”
“走吧。”宋不周一推眼镜,语气平平。
柳烬顿了顿,弱弱发问:“你确定?”
“来都来了。”
“可是……”
见两个人还在犹豫,奶奶听不懂,但凭经验推测后上前两步插话:“不多,只有大约五百层楼梯。”
“……”
五百层,宋不周感觉两眼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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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生,加油,快到了。”
“宋先生,不然还是我来抱你上去吧。”
“宋先……”
“闭嘴。”
狭窄的黑色楼梯爬起来无比累人,而且是单行线,上去就没有回头路,只能凭借间歇性在窄椅上休息和身边朋友乱七八糟的鼓励才好不容易成功登顶。
都说高处不胜寒,可这里却没有想象中肆虐呼啸的狂风,只有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游客惊叹声,但从来没爬过高楼的人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眺望美景,只顾弯腰扶墙站在围栏里大口喘息。
“感觉怎么样,口袋里有葡萄糖固体饮料。”柳烬边轻柔地拍背边问。
“我、我想起来飞机上那个梦了。”
宋不周有气无力,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柳烬大惊失色赶紧停下翻找的动作,伸手覆上额头来回试探,还以为是把人累到开始胡言乱语了,但很快就被轻轻拨开。宋不周又心无旁骛地缓了几口气,站直后,一瞬间想说的内容被大好风景拦截在喉咙里。
这么多人坚持要上来是有原因的。
视野开阔,能看到由近到远层层叠叠的建筑,千家万户化为点点暖黄光斑散在其中滉漾,除了这些还能清楚地望见伦敦之眼、粼粼河水、车流不息的桥梁以及每条道路的尽头与拐点,就像是在上帝视角阅览手绘图册。
太阳西坠,暮色温润,天空是粉色和橘色渐变,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随着大部分游客环行360度的路线,他们也开始沿着栏杆顺时针走,在从突如其来的强风手里保护住帽子后,五分钟前吊足胃口的人终于想起刚刚没说完的梦境话题:“当时我念你的名字并不是找不到你,是想叫你回头拍照。”
“拍照?”
“嗯。”
“宋先生主动给我拍照?”柳烬揉了揉眼睛。
“……嗯,”其实宋不周对此也有些怀疑,“只能说梦与现实还真是相反的。”
柳烬想起自己的相册,赞同地点点头,又问:“还记得是什么场景吗?”
“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