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人挨打这件事在沈业的刻意压制下渐渐无人再议论,沈业见她不再闹腾后送了几枚珠花以做安抚,自此周美人见我虽依然咬牙切齿地恨我,表面的功夫却做得更足了。
不止是她,后宫嫔妃对我越发恭敬起来,使我不由感慨果然人善被人欺,往日我对她们和颜悦色时她们都当我好糊弄,偶尔礼数不周我也不去管教,现下恨不得每次见我都行大礼,生怕我噼里啪啦也给她们两耳光。
唯独孟采瑶笑嗔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周美人也太出格了。”
我笑道:“现下更有人恨得牙根痒痒,看我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了。”
如此便消停过了几日。
我的视线挪向窗外,上京到了雨季暴雨如注,连绵多日不停,院外的青花大缸里种着几支荷花,雨打荷叶声甚是让人内心安宁,我以为沈业不会来,然而他还是不顾风雨坐轿来了芙蓉殿。
宫娥忙打热水备帕子给沈业擦脸驱寒气,又找来干净衣裳给他替换。
雨天暗得格外早,沈业在换寝殿衣裳,我想着他要看书或者批奏折不方便,于是拿着火折子挨个点蜡烛,外间的蜡烛全部点燃,殿里便比他刚来时亮堂许多。
沈业没有看书,而是从朱义手中接过两副卷宗,让所有宫人退下后示意我打开。
我在烛光下仔细读卷宗,看了几行后意识到这是镇安侯府谋逆案的卷宗,沈业果真在一个月内给了我答复。
我认真比对卷宗,却在全部读完时如同抽走了浑身力气,手脚发软。
留在大理寺存档的卷宗上清清楚楚记录着十五年前镇安侯李承泽与回赫及其余小国奋战的过程。
李承泽驻守安西都护府,连续半年不断收到回赫的挑衅,李承泽上书太宗皇帝恳请由他带兵迎战,太宗皇帝允准,李承泽带领安西都护府八万兵马,与诸小国奋战二十余日。
其时恰好冬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将李承泽和他带领的一支精锐突袭部队困在雪山,大雪封山不辨方向亦无法求援,派出去送信的士兵统统有去无回,众人迷茫之际李承泽决定带领手下副将闯出一条路来,三日后李承泽折返,声称找到大军的方向,结果走出山中没多久,就被埋伏在外的回赫兵俘虏。
卷宗上说李承泽被俘后投靠回赫,与回赫国主勾连,放出假消息引安西都护府的兵马入回赫埋伏,中原军队折损半数,几乎全军覆没。
而镇安侯李承泽不知所踪,有人说他隐姓埋名生活在回赫,也有人说他自知愧对君主又牵连妻儿,自杀保节,从此镇安侯府通敌叛国兼谋逆罪板上钉钉,李氏三族尽灭,朝中再无为李氏说话之人。
而沈业调查数月后才知,原来李承泽身边的副将孙早被太后收买,他主动为李承泽出谋划策,要与李承泽带骑兵突袭回赫大营,把李承泽引入雪山,又撺掇李承泽去探路,为得是让太宗皇帝以为李承泽故意放消息给回赫。李承泽被俘,他作为副将带着兵符和有主帅私印的手信便可调兵,以营救主帅为由将大军诱入陷阱再一举歼灭。
李承泽对他多年下属深信不疑,到死还以为副将对自己忠心耿耿。
这位副将,便是如今镇守安西都护府的赵措。
而替太后收买赵措并设下这个陷阱的人,是我的亲生父亲宋铮,十五年前他只是小小的刑部主事,为了投靠太后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不惜牺牲数万人的惜命,亦不惜一位难得的将才,使他刚过而立之年便死在关外的风沙中,死在自己人手里。
我长吐一口气,手不停发抖:“沈业,这是真的,还是你为了让我对李长季死心做的假卷宗来骗我。”
沈业道:“我要是想骗你,就会早早做份假的给你,何必耽搁这么久。”
看来是真的了。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手中的卷宗不知何时揉成一片褶皱,为什么…为什么事实竟然是这样,我一向对自己救了李长季的事引以为傲,觉得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少时我常以这个理由使唤他,让他背着我爬山,给我爬树摘果子,他稍微慢一点我就理直气壮地跟他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听我的话。
李长季对我的无理取闹照单全收,笑着答应我说:“好,你说什么我都听。”我还很得意,没想到相府才是害他到这般地步的罪魁祸首。
如今看来真是可笑,他本该是金尊玉贵的侯府世子,本该在国子监好好念书练剑,长大后无论从文从武都有一番大好前途,或许还能接替他父亲的官职保卫边关百姓,而他现在只能浪迹江湖做个游侠。
我父亲害死了他父亲,我又差点害死他。
而他却不明真相不顾一切地爱着我,爱着杀父仇人的女儿。
我终于忍不住,俯在案几上痛哭流涕,过了今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长季,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他,他知道这一切又该怎样悲恸欲绝,我怕他恨我,怕他讨厌我,怕他再也不见我…
我哭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禁不住胃里的恶心吐了几口酸水,豆蔻收拾干净离开时我依然在抽抽不停发抖,沈业把我箍在他怀里,不停对我说“你冷静一点”。我怎么冷静得下来,李长季几乎是我的全部,是我唯一爱的人,我和他之间却隔着血海深仇,他父母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一道坎,他不会原谅我了,不会再爱我了。
沈业托着我的后脑把我的脸埋在他胸前,拍着后背给我顺气,我因为哭得太狠吸了不少凉气在打嗝,他一拍我就好多了。
我抬眸凝视沈业,他立即抿下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心中绞痛,冷声道:“这下你开心了吧。”
沈业并不遮掩,承认得很坦荡:“是,我是开心,你可以安心待在我身边,不用再花心思在李长季身上,有朝一日我还能用它扳倒宋铮,这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好。”
“你真是没有心!”
“我有心,我的心在你身上,可你的心却偏向李长季,现在也是收回的时候了。”沈业慢条斯理地拨弄我哭湿后粘在眼前的发丝,掏出手帕给我擦泪,他的指尖落在我眉心直发痒,好像有人在挠我的头皮,我身子缩了缩,微小的反应落在沈业眼中,他深情地看着我,低头一吻落在我眉心。
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猝不及防从唇间逸出,我抿紧了嘴唇,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立刻从他怀里出来坐直了身子,脑袋伸出窗外呼吸凉气来让自己清醒。
李长季得知真相后或许不会再爱我,可我也不想把自己轻易交付给沈业。
沈业从背后拥住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颈上,他比平时都要冲动,或许他对我已势在必得。
暴雨还在继续,落在地上激起片片水花被月光照亮好似千万颗碎星,院外的拐角处点着灯,只听得到哗哗雨声更显得静谧,雨气潮湿一点点攀上我裸露的肩头,沈业解开我胸前系紧的双耳结,缓缓褪去短衫,温热的唇贴上来的瞬间我抵死了窗框,他伸出双手与我十指相握,胸膛紧挨在我背后。
压抑的喘息在我耳边响起:“在这儿吗?”
我说:“我要见李长季。”
沈业道:“好,你打算怎么见,让他进宫?”
我摇头:“不,我要出宫。”
沈业身子僵了僵:“出宫,你们俩单独在一起不太合适吧…”
我说:“如果你不放心,就让陆越跟着我,我和李长季说话他也能听到。”
“你要怎么联系他?”
“我自有办法。”
“行。”沈业答应了,“你自己安排人去找,定好日子我让陆越带着四个羽林郎跟你去,半日时间早去早回,该说的都说清楚,以后…就别再见面了。”
我还能再说什么。
身后的温度越来越热,贴身小衣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我心头一片荒芜任沈业肆意摆弄,直到他掰过我的脸吻我时才惊觉我满脸泪水,他眼里有隐隐不忍,他发现我在发抖,最终还是拎起散落在软榻上的衣袍裹住我全身,抱我在怀中安抚。
“我不要了,不哭了好不好…”他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阿言,要是眼睛哭肿了还怎么见李长季,他会觉得我没有照顾好你,你不想漂漂亮亮去见他吗?”
不知何时,他觉得劝我没用时总会扯上李长季,我快被太后一刀戳死时说要杀李长季给我陪葬,我闹气不吃饭时说李长季知道我不吃饭会心疼,但我要自己提起李长季他反而不那么高兴了,我还曾坏心眼地想过他是不是对李长季有兴趣,毕竟李长季实在是很好看。
沈业只着一层中衣,衣领敞开胸口有薄薄的汗珠,可见他憋到了什么程度,想到日后真要长久留在宫中,我还不得不讨他欢心。
我伸出如羊脂玉般白嫩的手臂环住沈业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肩上,沈业的脸颊在我手臂上蹭了蹭,眼里笑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