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程十鸢对于伤者还要做这苦力活有些过意不去,可仔细一想,马车夫这行当她也不会,只好作罢。
若是暴露身份,只怕她的处境会更加麻烦。
箫沉舟背靠马车,微微低着头,右手拿着马鞭认真赶路,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他一腿伸直一腿弯曲,姿态从容,动作没有半分异样,若是忽略这身锦衣和那贵不可言的气质,好像他本就是个车夫而已。
程十鸢发现,这少年驱的车还挺稳当。心中便想,出门在外,果真是技多不压身。
而因为外头时不时的刮大风,她即使坐在马车里,偶尔也能看到前面驱车之人姿态如何。
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又不失端方。
劲风吹过,衣袂飘飘,清冷的背影依旧岿然不动。
这么看起来,她此刻待在马车里,似乎也多了几分安全感。
可紧接着,程十鸢便失笑地摇了摇头,心道也不知道这种荒唐的想法哪里来的。
怎么可能呢?在这异世,能依靠的,除了自己,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到了山林路段,四周就显得寂静许多,偶见枝叶沙沙作响,但马车车轮滚过,一下便将这声响盖了过去。
经过一条小溪时,一道不轻不重的树枝弯折闷响吸引了箫沉舟的目光,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径直朝他们射来,观其方向,显然是对准马车里坐着的人。
箫沉舟闻声而动,飞快地跳上马车车顶,他的身手十分敏捷,动作干脆利落,所以即便是速度不减而又异常危险的箭杆,被他握住时也显得再轻松不过。
箭芒寒光迫人,在他的瞳孔上停留了一瞬,却也敌不过少年凌厉又凶狠的目光。
箫沉舟只是瞥了手里那箭镞一眼,抬手的间隙便将其物归原主,“嗖”的一声过后,便听到了一人步履蹒跚的脚步声。
复又跳下马车,拉住缰绳时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三两下便使受了惊的马停了下来。
箭矢飞来时声音尖脆,是那种独有的“咻咻”声,但却被车轮滚过沙石的嘈杂声盖住了六七成。
余下的三四分传到程十鸢耳朵里的时候,只剩下一点细微的响动。
按理说并不会将这些异动同其他事联系到一起,但程十鸢听觉敏锐,精神并不是全然放松。再者,马车前头的人突然腾空而起,转瞬间便跃到了马车顶上,此间种种变化她又如何会察觉不到,如何不会将心提到嗓子眼。
因而能猜出个几分也并不奇怪了。
有划破空气的声音,大抵就是......尖锐的器物,如果不是有人打算做杀人放火之类的行径,就是他们途中误触了农户的陷阱。
不过除此之外,程十鸢还有意外发现。
虽然没有看到外面那少年具体是如何动作的,但稍微斟酌便能知道,这些事情并非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到。
动作迅速,虽不知能否飞檐走壁,但至少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
看着斯斯文文冷冷清清的,居然还善于武学,属实是有些出乎意料。
箫沉舟并不是靠猜测,而是清清楚楚瞧见了面前发生的一切。
这些年来,想对他下手的人不在少数,但如今这般情形,实属少见。
箫沉舟眸光沉沉,周身气息忽然变得有些危险。
这次来的人,到底是学艺不精射错了方向,还是说,最终的目标就是马车里的人。
而今日这般,又是谁的手笔?
他放下手中缰绳,转身看了眼马车车厢。
倘若目标真是她,自然也就意味着,她的身份和此行目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同寻常。
如若此行仅仅是被人盯上了,又或者只是结了仇家,那还好办。
可要是说,猜测无误,又该如何?
向来只有违反命令之人,才会被灭口。
箫沉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眼眸微动,又去看箭矢飞来的方向。
他方才并没有下死手,那人定然跑不远。
此人藏在暗处出手,似乎并不打算暴露身份,落荒而逃便想作罢,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情。
既然带着目的而来,一走了之怎么可以,他偏要看看这是谁派来的人。
萧沉舟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玩了个猫捉老鼠的小游戏,毫不费力便能将四处逃窜的猎物整个吞下。
可人离远了后,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向来波澜不惊的眼底,却沾染了一丝杀气。
马车早就停下了,程十鸢迟迟不动,不过是想着形势尚未明朗,她出去万一给人添麻烦拖后腿怎么办?
察觉到先前赶车的少年已飞快地下了马车,她本想一道跟去看看,可人还未站起身,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再度涌上四肢。
先前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异动上,如今危机解除,她适才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又心知,只怕这异样早就有了。
马车内光线阴暗,程十鸢看不大真切,急忙伸出手往车帘处探看。
手背白净,手指细长,皮肤光滑,显然不曾做过什么粗活。
林中茂密的枝叶挡住了绝大部分日光,风轻轻一吹,树叶的阴影便时不时飘到了马车这头。
明明是大好的日头,可车内忽明忽暗的气氛,加上女子面上严肃认真的表情,却显得有几分阴森。
但好在,程十鸢检查一通后,也只发现了一处不对——
变得青紫的指甲盖。
这是体寒受了凉的表现。
这不是第一次身体出现异常,而且这毛病并非时时刻刻发作,程十鸢不得不思考这其中的原因。
而先前,在原主破败漏风的屋子里,也有同样的反应......
可是,仅凭这些,断然是得不出什么确切的结果的。
于是只好暂时作罢。
程十鸢深吸了几口气,站起身利落地下了马车,她一抬眼,却发现点点波光下,赫然流淌着一条生机勃勃的小溪。
越靠近小溪,脚下的石子儿便越来越大,甚至略有硌脚。
水面一如先前料想般的清澈,在日光和水光的双重照射下,站在溪水边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坚韧,若从远处看,定是异常惹眼的存在。
但没多久,这样宁静祥和的景色就被打破了。
因为不知从何处,掉下了一只幼鸟,而且刚好就落在程十鸢脚边。
她蹲下身去看,这才发现它好像被摔晕了。
程十鸢将幼鸟捧在掌心,一面站起身试图去寻那鸟窝。
或许是因为需要避免天敌的捕食,因此她几次找寻皆是无果。
不多时,先前晕过去的幼鸟渐渐醒了,它盯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不安地叫出了声来。
程十鸢觉得这声音有些奇怪,于是,便将捧在手心的幼鸟又仔细端详了一番。
难怪叫声奇特,原来是只鹰。
不过由于幼鹰刚出生不久,羽毛都还未长齐,故此程十鸢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品种。
想了想,既然找不到它的巢,那就为它筑一个吧。
脚下所在有山有水,就地取材最合适不过了。
程十鸢轻而易举就捡到了适合筑巢的东西,譬如干草和细长的叶子之类。
不过,仅仅这些是万万不够的,幼鹰脆弱,山林是栖息之地却也暗藏危险,当然要寻些干枯的树枝将筑好的新巢遮挡加固。
凭空多了个巢穴,自是显得有几分突兀,当然得再添点——
周围山林什么模样,鸟巢四周就是什么模样。
完毕后,又从溪水边取了水放进几个挖空的野果子里,连同果肉和顺手捉来的几只蝗虫一同放到了鸟窝旁。
这里离之前停下的马车约莫有个百来步,程十鸢不知道离开的少年何时回来,但她不喜欢让别人等。
都说鸟类有灵性,许是发觉程十鸢要走了,原本正啄食的幼鹰忽然“啾啾”地叫了起来。
程十鸢听不懂它要说什么,只道:“你也迷路了吗?”顿了顿,又说:“吃饱长大些就去寻回家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