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青本来没有怀疑过剧本不一致的问题，毕竟他和池霁一路演来非常顺利，从来都没有过情绪对不上，或是逻辑出现漏洞的情况。

但池霁刚刚的问话实在太过诡异了。

永安体弱多病？没有政治前途？

池霁难道不知道永安是这部剧里的玄能天花板吗？

虽然陆沉青拿到的剧本也只有三分之一，但在他的视角里，永安就像临琛的玩物，一直被哄骗、一直被禁困，按照这个设定发展下去，这整个故事就是个虐永安的框架。

对临琛来说，永安这样乖顺又听话的另一半确实很难得，但更难得的是他的玄帝之位。

为此，临琛可以毫不犹豫地欺骗永安，不断吸收这体弱之人身上爆裂的玄能。

对当下的临琛来说，永安是活在他未来当中的一枚棋子，只要永安听话，他真不介意给人王夫之名，反正自己都当上玄帝了，陪在自己身边的是王夫还是王后根本不重要。

但陆沉青听池霁那样评价永安，明白过来一点，池霁拿到的剧本是没有临琛绸缪全局的部分的——之前统筹排戏的时候，还特地在池霁发热请假期间拍完了临琛与众人计划利用永安的戏份。

所以池霁就像戏里的永安一样，根本不知道临琛的真面目。

陆沉青看着池霁茫然的眼神，生出了许多隐秘的欢愉。

这剧组，真挺有意思的，没白来一趟。

虽说离开剧场以后拍的第一部电视剧是个穷困潦倒的双男主网剧，但也不枉他投这些钱花这些时间。

整个剧组都围着剧本和内容打转，这样产出的成品必然不会太差。

池霁的手几乎要摸到陆沉青的剧本，但后者手臂一抬，没让人得逞。

“池霁，这是导演的安排。”

池霁：……

他秀气的眉头微蹙：“临琛有事瞒着永安？”

陆沉青偏过脸：“我不知道。”

池霁也顺着对方转头的方向转：“陆上将，你下次骗人的时候，至少别让自己耳朵先变红吧？”

陆沉青：……

池霁看着对方那连耳洞都跟着一块儿泛红的耳廓，心里莫名其妙发痒。

这人也太好懂了。

到了这时候，他其实并不在乎永安和临琛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导演既然让他演一个痴情的小娇夫，那他演就是了，没必要探寻这么多，不然心存芥蒂以后演不出娇夫的感觉了怎么办？

但陆沉青这想瞒又什么都瞒不住的模样实在有意思。

他想起过去反叛军与帝国军博弈，他跟陆沉青交锋过许多次，他发现对方每次都是靠猛冲来占据先机，好似愣头青，什么都不顾，只管冲锋。

陆沉青被称为“帝国之矛”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是因为如此，反叛军靠游击打溃过陆沉青的军队数次，再锋利的矛，也敌不过中部受击。

如今他与陆沉青接触多了，他才意识到，对方的这种直愣并不代表不聪明，陆沉青只是太过骄傲，也太过信赖自己的实力，所以才习惯在战场上那样霸道。

而这种霸道，放在当下这种平和的环境里，倒成了很好利用的点。

池霁懂点识人，陆沉青这样的，不坏，不是不能相处。

此刻，陆沉青死死抱着自己的剧本，不愿意让池霁看着半分。

导演回来一看他俩这状态，又是一股无名火。

“干什么干什么？又吵架？”

池霁无辜眨眼：“没吵，聊戏呢。”

他用手肘怼了下身旁的人：“是吧？”

陆沉青被池霁那轻松的语调吓了一跳，觑了人一眼，发现池霁青灰色的眼眸亮晶晶的，眼角微微眯着，好像在笑。

池霁居然在对他笑？

陆沉青跟着回答：“嗯，在走戏。”

杜导冷哼一声：“最好是。”

他挥挥手：“去点位上走戏，别在这儿杵着。”

看着俩主演闹来闹去的就烦，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俩人是不是又要互扇巴掌了。

于是池霁和陆沉青都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奔赴他们的下场戏。

起身的时候，陆沉青跟在池霁后侧方半个身位的位置，从他的角度看去，能看见池霁忍俊不禁的样子。

池霁在笑出来前突然回头，对上了陆沉青的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时，池霁完成了他的笑容，唇角微微上扬，牙露出一半，那惯常跟着他的冷意消失，只剩下温和的气质。

——好像在做完坏事后给了朋友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陆沉青见过池霁这样笑，以前反叛军与帝国军谈判成功后，池霁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手下们笑的。

他没想到，如今自己居然也会成为池霁露笑的对象。

他呆愣了下，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个笑容。

自己该笑吗？还是假装没看到？没看到那也太假了，是不是自己也笑一笑会比较好？

就在陆沉青纠结自己的表情时，池霁已经转回了脑袋，脸上笑意变淡，又恢复成寻常平静的样子。

陆沉青失去了回应的机会。

但那笑，在陆沉青脑子里盘旋流连，好半天都没有散去。

中午剧组放饭时，池霁怕场务组不照顾乔睿，特地让白星然去看了下，确保乔睿能拿到多余的盒饭。

于是他在角落里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助理陪他吃饭，他就一个人埋头苦干，根本不像个主演，倒像个无人在意的龙套。

但这也怪不得别人，池霁在剧组里跟所有人关系都不差，但也不算好，他平时对人都清清冷冷的，别人都各有各的小团体，池霁哪儿都不想掺和，也没人愿意掺和到他身边。

白星然不在的时候，他当然会显得孤零零的。

陆沉青吃完叶尘给准备的高蛋白高膳食纤维增肌餐，胃叫嚣着难吃，连带着人也觉得不高兴。

他站在保姆车外，一边抿着手中的咖啡一边观瞧其他人用餐。

很快，他就看到了角落里孤身一人的池霁。

换做平时，他绝对不会把视线落在那人身上超过三秒，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收获了对方的一个笑容，他忍不住往那多看了几眼。

看到最后，他给车里的叶尘留了句言。

片刻后，叶尘出现在池霁身边，他蹲坐下来，视线与人平齐。

“池老师，我带的豆子太多，快过期了喝不完，这不冲了杯拿铁过来，你受累尝尝？”他说着，把一杯包装完好，甚至还插着吸管的咖啡递过去，“加的奶是无乳糖的，你能喝。”

池霁看看谄媚的叶尘，抬起头，目光放远，陆沉青那黑色保姆车外空无一人。

他收下咖啡，露出牙齿，眉眼弯得很漂亮，连垂落的睫毛似乎都在笑。

“谢谢你，叶助理。”

叶尘被这笑冲击了下，人都有些晕乎乎的，他嘿嘿两声：“没事，没事，你要是喜欢喝，我还能做，顺手的事。”

不一会儿，他就回到了车上。

车里的陆沉青听见人回来的动静，头并没有从自己的剧本里抬起来。

“给了吗？”

“给了。”

“他……有说什么吗？”陆沉青的视线明显不在剧本上。

随后，他听到了自己助理尾调上扬的叙述。

“他说，嘿嘿，他说谢谢我。”

“他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