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昨个儿对花莲心的磨镜之疑窦,今早上太阳一升起来,就给蒸腾完了。
花莲心正跟浮光商议着想养海棠花,忽而听说有戏瞧,就要拉着浮光一道去,浮光原是没这个兴趣,耐不住花莲心学理不讲理,抓着她胳膊就走。
还没半盏茶的功夫,两个人便风风火火来了。
乔宗主好不容易酝酿好要喷出口的话,一下子被这两个人堵在了嗓子眼儿。
这家丑怕不是要外扬。
“哇哦……浮光和阿莲也来了,真是心有灵犀人多力量大,一道出个主意也是好的。”凌云木装模作样,花莲心比她还会装,好奇着问:“怎么了,可是我来的不凑巧了?”
众人的目光接着又落到浮光身上,浮光顿了顿,僵硬着脸道:
“我听说这里有人,就来了。”
乔宗主生硬的挤出一抹笑来,他在江湖上也是呼风唤雨名镇一方的人物,哪里有这么陪笑赔脸的时候,还是跟这么些个小辈。
求人办事,到底心酸。
乔宗主转念又一想,若是他贴了脸事儿还办不成个妥当,岂不是很尴尬,传扬出去让他这张脸往哪儿搁。
“这事儿啊,是我们家里的要紧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二位姑娘莫要让本宗为难才好。”
花莲心不乐意了:“既是家事,为何扯了我家九兰在此,难道我家九兰是你家的什么人不成?”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听上一听的。
这算不得什么好习惯,反而是容易被人诟病的坏处。
可是做人谁没点儿癖好呢。
浮光在一旁默默的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她是不没那么兴趣,又或者说是不屑于去听旁人的家长里短的,这罗里吧嗦又因果矛盾的鼓噪,足以让这位耐性十足的人皱起眉头。
乔宗主又说了几句,花莲心到底是崖州执法的人物,口舌之伶俐,嘴皮子之利索,没点儿本事的人还真容易被她圈的团团转。
乔宗主就这么被摆了一道又一道,在无影宗里被养成的说一不二的陋习气,如附骨之疽般深入骨髓。
这是个被宠坏的大人。
乔宗主脸色不好看:“你还想说什么吗?”
花莲心:“我想说脏话。”
乔宗主:“大庭广众之下请文明用语。”
花莲心:“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乔宗主:“……”
“乔宗主有何事直说便是,浮光与阿莲皆不是外人。”凌云木笑了笑,颇有些助纣为虐的意味。
她可不是什么老好人。
乔轻尘在旁边冷眼看着凌云木使手势,又眼睁睁瞧着那翠衣丫鬟偷溜出去,不过片刻,浮光与花莲心二人便至。
若说没什么猫腻,是不可能的,又念及此来的目的,打算想个折中的法子。
乔风华却是忍将不住,他历来是受不得欺负难缠的脾性,看着自家老爹气鼓鼓却犹豫着是否要发作的模样,不由得怒上心来,对众人叫嚷道:“你想知道,那老子便告诉你!老子这次是来娶妻纳妾的,纳的就是凌云木!”
这怒冲冲的“豪言壮语”,没让凌云木脸上有一丝波动,她仍旧是笑吟吟的:“原来是为这事儿啊,这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怎么可能是为了这事儿,凌云木心头来冷笑,且不说这乔老头心里对她肯定有看法,怎么会猪油蒙了心来找她联亲,况且男女姻亲,自古常有,如何会是嘴巴抹了黄泥吐不出的家丑来?
浮光早在一旁撑着脑袋小憩,来这儿凑热闹还不如结伴上山采药来的自在。
乔宗主看自家老大这么莽撞,便猜的他是想故意坏事,欲要阻拦,乔风华身子一侧,继续撒泼搅屎棍一般的说着。
“不过是怕你女娃娃面皮薄,吓着而已。”他说话的语气尽显逗弄挑衅,令人听了不适,好像粪坑里卵化出的苍蝇似的。
花莲心先一步替凌云木怼了回去:“这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还是你就恁么自负,觉着单凭一句屁言就能把人吓着?”
“还纳妾,纳你个头啊,回头生的小儿给你屙一炕屎泡。”
乔风华:“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小爷我尿尿的时候你不知道还在哪个白泡里呢!”
像是故意找茬吵架来的,乔风华粗声恶气的骂了句芝麻大的心眼儿,九转的粗舌。
花莲心难得说一句干净话,骂了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玩意儿。
正好,这时扈铃灵抬步进来了,方才乔风华的粗言鄙语与花莲心的文明之语形成鲜明对比。
扈铃灵为人爱干净,听得那等恶俗之语,眼底闪过一抹嫌弃的神情。
“灵儿,你怎么来了?”乔宗主忙上前去抱她腰肢,看得出来对她极其喜爱。
扈铃灵粲然一笑,眸子里的光亮闪闪的,与昨日的提线娃娃恍若两人。
“我有一位好友恰巧过路崖州,我想去瞧瞧他。”
乔宗主看着她如花般的笑靥,原还是极其愉悦,后来听得她这番话,脸色微微一变:“哪个好友?”
“就是术花草堂那位姓白的医者,在来到无影宗之前,他帮了我很多忙,后来匆匆离别,未来得及当面辞别,如今他正好过路,我想去瞧瞧他。”
乔宗主有些不放心:“待会儿我陪你一道去瞧如何?”
“那如何使得?”扈铃灵皱着一双黛眉摇摇头,“若是迟些,他怕是就走了。”
乔宗主看着她这么着急的模样心头无来由的有些发堵,他从没见她这么紧张过他:“走便走了。”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乔宗主一句话堵上她所有出路:“此事休要再提,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等这厢事完了,我陪你去。”
看着扈铃灵略显失落的神情,他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带她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为她斟茶。
乔清尘垂着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气氛一阵可疑的安静,凌云木总觉得她该说点什么,可是花莲心已经把自己台词都说光了,她还能说什么,顿了顿只消得一句:“你们这事办的不地道。”
这话正中乔风华下怀:“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们走吧。”
一旁从始至终不发一眼的乔轻尘,此时却劝道:“哥,你想走,也不必拿旁人撒气,更何况还是我们的东道主,又是爹的熟人。”
浮光听着两兄弟耳边此起彼伏的聒噪声,直觉有什么微妙。
乔风华瞪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敢坏我好事!
这句话正中他心口,他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得到,尤其是他哥哥。
乔轻尘接着抱拳弯腰,一派舒温之像,显得彬彬有礼,与他哥哥乔风华相比,竟能算是个君子。
“我们此番来,实不相瞒,是为了大哥的事。他性情直莽,好惹是生非又不自知,我不知都被他牵连多少次了。说来让人笑话,我们就是怕他犯浑才跟来的,凌家主心胸宽阔,能容海川,大人不记小人过,便饶他这一回。”
凌云木仍不松口,虽然她是有些好奇让她帮忙的事情,只是这还不足以让她翻篇儿。
她是个好面子的人,方才受他这般撒泼,又受着他莫名其妙的敌意,不将她放在眼里的蠢态,她虽然明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心底着实是不高兴的。
他凑在凌云木耳根说些什么,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凌云木眉头微微蹙起,像是被大人发现做了坏事的孩子般,眉眼蕴着一抹不悦与懊丧。
乔清尘又说:“便看在我父亲旧年被你打的那道道疤痕,亦或是你从无影宗掠走的把后山薅秃的乌骨草,饶他这一次如何?”
秉持着别人给台阶咱就下的原则,凌云木点点头:“那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还不给面子,岂不是显得我很小气。”
凌云木:“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乔轻尘:“是什么?”
凌云木:“下次找我办事,不要再拖拖拉拉的,否则我宁可直接抱着被子睡大觉。”
“那是自然。”乔轻尘笑了笑,凌云木哼了一声,转身离开,扈铃灵一直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渐渐稀弱。
乔家一行人到底没离开凌府,除了乔风华悒悒不乐以外,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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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莫要喊我。”
三人刚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听得浮光这般说。
花莲心以为是她没听到所以不高兴:“诶呀,正所谓胜负乃兵家常事,没准下一次就听到了呢。”
浮光正色道:“我对旁人的家事不感兴趣。”
花莲心拽住她袖子左右晃了晃:“你这样子就很无聊了啊。”
浮光叹息着摇摇头,抬步离开,气得花莲心在气哼哼的用手指着浮光背影:“九兰,你瞧她!”
凌云木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你也知道的,浮光一向是不喜欢掺和是非啦,能怪谁。”
花莲心:“我也是为她好啊。”
凌云木双臂环胸,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倒想听听你强拉着让她过来,是怎地为她好?”
“我猜……你们当时肯定经过一番争执吧。”
被她一下子猜中关键,花莲心面不改色,只管当做没听到:“那说来算去,其实是你的不是。”
凌云木正要反驳,花莲心怎么会给她机会,当即搭着上一句的跳板,翘灵灵的说出来:“如果不是你撺掇让我们过来凑热闹,浮光会不高兴?而且,咱们现在全天下讲究什么,讲究老孔的仁,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叫小人,哦不,依着老孔的要求,恐怕是豺狼一类。”
凌云木道德被审判,自是有些理亏,然而转念一想又觉着自己能找理反驳:“那我让你们来你们就来,你们是什么,我是豺狼,那你是就是蛇虫一类的咯?再者,我也是见了趣事儿,想与你们分享,我心里有你们,你倒好,反拿起这着儒教挤兑我。”
“莫若日后,各过各的算了。”凌云木背过身去。
花莲心跺了跺脚:“我也没说儒教全是好的,只是循着他们那一套说辞去说而已,我倒觉着,这儒家着实有违背人性之嫌。”
“再者,你想着我,我也是想着浮光的,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不然求我拉她我还不拉呢。”
凌云木点点头,来了兴致:“你不说是为了浮光好,你倒说说啊。”
花莲心见她上钩,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这人呐,太正经了容易生病,所以我才带她出来透透气,找找乐子。”
“再者,她那性子一向多思善虑,最容易钻死胡同的,说不准某天发生点什么事,她不想我们担心憋在心里,我们就一个浮光,若是憋坏了可怎么办。”
“若是能再捏一个,我保准不理她。”
花莲心一边儿说着,又一边儿做出十分应景的表情,声音压得低低的,活像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一般,凌云木不禁被她渲染的气氛所感染,心头半沉不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