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三途河边,沈寂云端坐水上寻看四方之事。
三途河记录人间诸事,退可查百年前诸事,进可看悬映间的四方百态,河面轻微一震,天师府下烟尘滚滚即刻显现。
沈寂云无名指轻颤:她出事了!
沈寂云衣过河面,鬼阎罗匆匆迎上前却未得沈寂云一个眼神,她冷声道:“看好你黄泉鬼祟,本座要事在身,改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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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化横刀在侧,声如洪钟覆盖而来道:“你与我的故人完全不同,她从不持剑伤人,而你下手毫不含糊。”
“吾辈职责所在,镇八方邪祟,扬四海升平之志,匡扶仙道,义走四方。”段寞然持剑对峙,背出玄华宗宗旨那刻,觉得自己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倘若她如你一般,兴许就不会死得那么早。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觉悟,即便你们身在玄华宗,”孟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补充,“我还是要送你去见她,兴许此生我再见她时,她便不是之前的模样。”
段寞然咽下口水,铁锈腥味瞬间弥漫。徐景、纪桑结纷纷挡在她跟前,持剑对峙。
他话语一落,昏天黑地间似有什么东西撕碎这层幕布,面具遮脸的黑布人腰间托着玄铁锁链,突然落在孟化身前。
“他们是天师府的护法,小心些!”纪桑结第一眼认出玄铁链上的标识,告知段寞然。
孟化周遭空气异常扭曲,爆发出巨大的灵海气势。
三人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孟化灵海汹涌如排山倒海,段寞然只记得上次对上如此澎湃的灵海,还是沈寂云。
天师府护法坐镇在前,玄铁寒链簌簌而出。纪桑结身轻如燕,凌空踏步踩过铁链,赤虹剑身争鸣不已,他从铁链交汇处腾空跃出,剑刃直逼孟化。
造化剑紧随铁链方向,阻断它们拖拽纪桑结的动作。徐景夺回造化,数道铁链旋即缠上剑身,段寞然临风立在徐景身侧:“抓紧造化剑!”
段寞然结阵呼出数把囹圄,反手将剑送出去,铮铮打在护法紧握玄铁链的手前,他们或退或放手,才保住造化剑免落天师府之手。
孟化一刀万气,风云际会间已将纪桑结打伤,刀背抵住赤虹,在不可思议的弯曲弧度间,赤虹剑脱手而出,孟化旋转刀刃向前,逼在纪桑结命门前。
护法玄铁链再度出现,绕过两人将其困在中央,段寞然顾之不及,再度将囹圄剑抛向半空,方向忽变冲向孟化。却是此刻,铁链铩羽而出,徐景抓过段寞然,造化剑挡在段寞然跟前,可另一方向的铁链击中徐景。
孟化刀刃一转,打退囹圄剑的间隙方叫纪桑结平安落地。黑影重重间,血色溅了一地。玄铁链乘胜追击再冲徐景奔来,囹圄剑光一现护在徐景前。
徐景擦开嘴角血,忽见穿破囹圄剑的玄铁并非破开,而是以一化二围困他们。两人俱是惊诧,旋即仗剑勾住玄铁链,徐景拉住段寞然旋身避开一道铁链,以囹圄剑将另外的铁链带出,冲向最后的孟化。
段寞然旋身脚步落地,那与她擦身而过的铁链陡然转向,变故之快,段寞然自己楞了不过瞬息,铁链尖头已然穿透她的左肩。
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呕出大口鲜血。心道:见鬼,怎么又是左肩!
徐景立剑欲扶起段寞然,可她意识混沌不受控制,片刻间风云变幻,铁链层层架起将他们围困当中,再想脱身难上加难。
铁链铮铮声中,徐景将造化冲空隙击出,剑身顷刻被铁链束缚,若不是段寞然一剑囹圄飞出及时,只怕造化剑就成天师府的东西了。
段寞然喘着大气,抓住徐景的手腕道:“徐景师兄,天方阵的阵眼在最上面,你帮我结阵,我想办法打破阵法。”
铁链袭向孟化的刹那,纪桑结抓准机会提剑劈出血色剑意,将他腰腹打伤,血色浸染他的粗布衣衫,滴答落下。
纪桑结盯在血滴处,刀身方向转向他身侧,承接数滴血水,孟化方才竖起刀身。冷冽刀身里,出了血水便是他自己的半张脸。
“玄华宗还真是……不容小觑!”语毕便是压顶灵海,赤虹剑争鸣不断,已是扛不住如此灵修的威压。猎猎狂风几乎撕碎他的衣袍,纪桑结嘴流鲜血仍挺立其间。
金光法阵冲破黑影,倏地将整个混沌境笼罩。天方阵最上方,金色光芒泄开黑云间,法阵拖着剑刃浮现上空。
玄铁护法遽然大惊,重重铁链间段寞然握着囹圄剑,阵眼急剧吸收她的灵力,纵使她两辈子修为惊人,也架不住阵眼这般消耗。
“徐景师兄,快撤阵!”段寞然掷地有声,可为时已晚,金身囹圄轰隆骤将,造化剑自阵中向上冲去。两道剑身擦边而过,扫出“呲啦”火花,炸开天方玄铁阵的瞬间,灵海急剧翻涌如摧山裂海,崩开重重风暴,一浪接一浪扫荡混沌境。
远处纪桑结、孟化受力推开,俱是没剑入地以稳身形。
霎时间尘烟滚滚遮天蔽日,经久不散。赤虹剑不断被推出,脚下地面裂纹更甚。
只待尘埃落定,纪桑结提剑站稳脚跟,仍然神识恍惚,却见远处平地间玄铁锁链断得四分五裂,五个人埋头倒地不起。
“徐景师兄,我都让你撤阵……”段寞然脑袋按在地里,只觉得六识混沌虚空,吊着一口气问话。
“我、我真的撤了……”徐景同样吊着口气说话,他动了四肢,费尽力气将自己拔出来,已经是浑身没血,将整个人形坑染红。
他们两人被法阵耗尽灵力,俨然是个普通人。徐景半死不活的爬在段寞然身边坐着,用尽九牛二虎把段寞然翻个身,弄出来,血手推着段寞然问:“小师妹还挺得住吗?”
段寞然很想说话,但是没力气,她动了嘴咽喉剧痛,字卡在嗓子眼里挤不出来只能作罢。她动了动手指头,表示自己还活着。
“行了,我知道了,活着就好。”
孟化望着段寞然,惊喜又意外:“她果然不同凡响,本相未铸却能破天师府玄铁链,难怪沈寂云会看中她!”
“仙尊收谁为徒与你北川何干!”纪桑结不由分说打断他的话。孟化提刀哂笑:“难道你就不想拜沈寂云为师吗?苦守寂华峰多年,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我不信你甘心!”
“我当然不甘心!可段寞然是我师妹,纵然我心有不甘,也绝不伤她分毫,旁人更不能动她!”纪桑结言尽于此,赤虹翻涌滚滚灵力,剑意再起。
孟化不再多说,提刀与他再次缠斗,刀锋剑身争鸣不绝,两道残影忽近忽远,剑弧此起彼伏,地上惊烟不断。
“你说,他们两谁会赢?”徐景坐在段寞然身边,旁观那头两个人斗法。
段寞然抽出少有意识,弱弱的喊出“纪师兄”三个字,徐景一笑,道:“我也觉得师兄会赢。”
实际上,对上孟化这种级别的高手,纪桑结能赢的概率少之又少,但如果纪桑结输了,那他们都没好结果,那还不如信了那微末的概率。
两人说话间,远处惊起黄烟,奈何尘烟未尽,纪桑结被打了出来,赤虹剑争声落地,磐石飞身已落向纪桑结眼前。
当时“争”声再响,囹圄剑挡在纪桑结前,剑身争鸣微颤,瞬间将磐石扫出落地。
徐景瞠目结舌,“厉害啊小师妹,你都爬不起来了还能控制囹圄剑呢!”
“……”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还趴在这儿眼睛没睁开呢!
“不是我。”段寞然微微晃头说完这句话,整个身体突然悬空,冷冽松香沁鼻袭来,段寞然微微睁眼,漆黑天空裂开无数光缝,沈寂云的侧脸映她眼帘。
段寞然身体突然悬空,徐景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沈寂云,立马跪起道:“弟子拜见仙尊!”
段寞然紧绷的最后一根神经接地崩断,倒在沈寂云怀中浑浑噩噩道一句“沈寂云,你可真是我的救命稻草。”
声音虽小,却着实叫徐景冷汗直流,他恨不得冲上前把她晃醒:小师妹,你清醒一点!直呼仙尊名讳是要去寒崖思过的!
段寞然无意哼出这话,沈寂云心道:你要是早知道就好了,寞然。
囹圄剑唰地回到沈寂云手心,剑意之汹涌与在段寞然手中截然不同,气吞山海之势追击孟化。
见影不见身,囹圄金芒在与磐石争斗间,肉眼几乎不可见剑身,只有无数光影四处残留,剑刃抵刀背的争声无数。
可孟化越发吃力,周身无数处已划伤流血。囹圄意不在取他性命,而是剥他皮肉,替同样受伤的段寞然报仇。
孟化持刀震开灵力,扫开烟尘,将囹圄剑推出。烟尘尤未散去,囹圄剑去而复返,当空而下,顺着他的脊背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孟化跪坐在地,鲜血顺着脊背流了满地。他厉声哀嚎,扶着纪桑结的徐景只觉得痛快。
混沌境在眼前倏忽消失,他们站在天师府山门下,两相对峙:台阶上佝偻老头盖着粗布衣帽,看着倒地不起的孟化,余怒难消。
囹圄挥舞半空,落回段寞然手指间。
他声音苍老却怒火不消,问:“护法大人伤我弟子是什么意思?!”
沈寂云搂着已经昏睡的段寞然,眼神不屑往颜海道身上一刻,冷道:“北川孟化伤我弟子在先,现强词夺理在后,你问本座什么意思,你说本座是什么意思?!”
灵海气势吞天咽海,将众人压倒跪在跟前。
“北川滥用天师府职责,纵容弟子伤人在前,笼络天师府护法,如何处置不如颜海道你亲自说了算?”沈寂云眸光冷寒,逼人气势压的众人喘不过气。
颜海道伏地道:“既然是孟化有错在先,仙尊也已经教训过他,何不就此作罢?”
“作罢?”沈寂云冷冽质问,“他今日伤人在前,又有天师府包庇,只怕不是初犯,既不是初犯本座为何就此作罢!颜海道你最好想清楚,今日他敢忤逆本座,明日就敢欺师灭祖,不如今夜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尾音一落,四下皆惊,无人胆敢说一个“不”字。颜海道仍心有不甘,欲再求情,却让沈寂云堵回去:“颜宗师要亲自动手么?”
颜海道闻言一滞,纵是他费尽千般波折培养的弟子,对上沈寂云那刻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他摇头道“但凭仙尊处置。”
他话音一落,沈寂云灵海瞬间翻涌如潮,震碎孟化丹田结丹,不过眨眼间他彻底变成废人。
人群鸦雀无声,只能屏息看着眼前一切,可沈寂云仍在问罪:“天师府众人何在!”
“……”无人回应。
“天师府众人何在!”沈寂云怒火燃起,声如洪钟震踏山头,山头树木刷然横断,碎石震起,颤抖不断。方才有人站出来:“仙尊,仙尊,天师府众人在此!”
“天师府今日所做所为,你觉得如何?”
“我、我觉得……”他支支吾吾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寂云怒火中烧,压声问道:“天师府失职包庇在前,伤人在后,本座问你当如何,你到底知不知道!”
那人吓得哆嗦,双膝瘫软跪坐在地,冷汗涔涔:“知道知道!失职者理当免去职责,伤人者罪当诛!”
“都给本座听好!本座今夜问罪不过皮毛,他日如有人再犯当罪不容诛,若是各门各派疏于管教,便想想今夜北川,若还在犯,休怪本座提剑登门!”沈寂云厉声之下,无人不是浑身猛颤。
囹圄剑金光乍开,众人屏息片刻周身威压忽减,抬眼不见沈寂云踪影。
“宗主,大师兄怎么办?”
颜海道横眉冷对,瞥了眼倒地的孟化道:“没用的东西留着干什么,拉去后山喂狗!”
寂华峰主殿。
满身狼藉的纪桑结、徐景二人跪在殿前整夜。
沈寂云质问二人:“本座让你们护好段寞然,你们都是怎么当差办事的!带着她跑去天师府闹事!”
“仙尊明鉴,弟子与徐景二人担心仙尊安危,故而带师妹前往天师府寻您!”纪桑结解释,徐景紧随其后附和道:“对啊师尊,我们半个月一封您的信都没有收到,所以才和小师妹跑下山的!”
半月未收到信!沈寂云眉心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