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了吗?”
叶经年的声音如魔咒般,在脑海回荡起来,突兀打断她不断回闪的记忆。
叶经年提着她的头,将她的脸以极其夸张的角度,从面向地面翻起,朝向自己。
“看看你自己,就算脑袋贴在后背,头也不会掉。真恐怖,你照镜子时看到自己难道不觉得恶心吗?”叶经年一阵恶寒。
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她空洞的双眼穿过叶经年,盯住昏黑的牢顶。
她为我剖丹续命。
“叶颂今让鬼老做那些钻研制作尸傀的方法,父母发现后反被叶颂今杀人灭口,最后还把得到的成果灌注你的身体里,你忘了雪地里,你一生除邪惩恶的父母眼睁睁看着他们唯一的孩子成为尸傀时,吐血而亡的表情了吗?”
她为我走火入魔,身不由己。
“被弑父杀母的仇人养大,敬他如再造恩人的长辈,却是害你家破人亡、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尸傀的罪魁祸首,你怎么可以如此愚蠢啊?到现在也还是任人宰割的麻木模样。”
她用尽半身修为,孤注一掷,为我逆天改命。
“知道叶颂今处心积虑,不惜冒着天下大不韪、人人喊打的风险也要制造血魔尸傀么?”
怎么会呢?她怎么又一次忘了沈寂云?
段寞然的头被他提着,肩膀不可遏制的抖起来,眼泪和笑交织起难言的痛。叶经年以为他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却依旧残忍道:“因为他想杀沈寂云!用血魔尸傀、用你杀掉沈寂云!”
杀沈寂云?
这句话像警钟敲碎段寞然的空灵的幻想,神智回笼的双眼清明,与叶经年对视,迫切地想知道前因后果。
“果然只有沈寂云才能让你有反应。”叶经年丢开她的头,起身站开两步距离。
段寞然立刻挣扎,被摁倒的身体又已陷入僵化,她的双腿绷着不能自由动弹。段寞然双手拉铁链让自己跪坐起来。
“叶叔叔?”
一提起叶颂今,换叶经年像个疯子,有说不完的话,倒不完的苦水。
“他像个神经病!疯子一样想尽办法地要杀沈寂云!就只是因为他受不了沈寂云处处压他一头,那个可怜男人的自尊心比一片雪还脆弱,不能碰、不能摸,甚至不能捧,只能高高挂在半空,以为全仙门离了他都不能活!”
不知是因为愤恨还是兴奋,叶经年逻辑混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你知道我把他关在这间牢房的时候,他有疯癫吗?他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捶胸顿足,又会突然莫名其妙嚎啕大哭,他说明明只有他觉醒了,他才应该是‘主角’,为什么要被沈寂云那么个无名小卒的丑角强压风头,他接受无能,更接受不了自己被妻子背叛,儿子囚禁,吊死了。”
“什么主角丑角,他就是失心疯幻想宇宙都该围着他转。就在这儿!”他突然一喝,手指着段寞然跪着的地方,仿佛又看到叶颂今舌头掉在外面,铁链缠着脖子死不瞑目的模样,“你跪着的地方,他把自己吊死了。他其实被自己气死的,却在脖子上缠着锁链欺骗自己是被勒死的。”
“没用的老东西,造孽太多,却死得那么容易,我一点都不甘心。所以,我把他制成尸傀了,”叶经年眼中闪过对自己决定的得意,但稍纵即逝,“可是变成尸傀他的嘴脸也还是让我恶心。”
“杀沈寂云?为什么用我杀沈寂云?”段寞然不解地问。
叶经年瞟了她一眼,好像又看到了个神经病似的,“因为你是血魔尸傀啊,不然为什么他要找人看着你,不把你养在身边呢?怕你突然发狂失控,又怕你激发不出尸傀之身,所以你身边的人才会接二连三的出事,她们都是用来专门刺激你的傀儡。可是后来沈寂云来了,她对你格外感兴趣,索性就把你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她。”
“要是你身份被提前揭发了,这口锅就得沈寂云背,到时候仙门百家讨伐,不起也得脱层皮:要是你突然发狂弄死了沈寂云,那更好,替他出一口恶气。”叶经年露出看傻子的怜悯,“不然你以为,如此大费周章杀尽几百人才做出来完美尸傀的你,会被轻易放出叶家?”
“他死了,那叶夫人呢?”段寞然不相信曾经面对别人嘲讽都一笑置之的淡然叶经年,会弑父杀母。
“哦,那个老女人啊,”叶经年状似深思熟虑,忽道:“也死了,她也是个神经病,也被我制成了尸傀。你不是见过吗?叶家大婚的时候,坐在高堂的两个傀儡,死气沉沉的。”
“叶家一家人都让我讨厌。我连我自己都恨。”叶经年突然想到了什么,歪头问:“你不会以为我会舍不得杀那个老女人吧?”
“我巴不得早点弄死他们。”叶经年面目扭曲,在段寞然的眼里一切都变得陌生,物是人非,一切都离奇得不可思议。
“你很震惊诶。”叶经年看着她面对真相的无力,像极了当初了的自己,“你知道吗?我活下来的那一天,也和你一样觉得匪夷所思,好像整个仙门都是扭曲的。”
“知道叶经年是怎么死的吗?”
他的话吸引段寞然的视线落在后背,而他则望着对面牢房里的人。光线晕在那个人的脸上,肌肤白得透明,血黑色的纹路爬满整张脸,像叮叮作响的白玉冰裂纹瓷器。
“为了让我活着,剖丹换命,而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失血而死。最后被丧心病狂的叶颂今拿去制血傀,成了死活人。”
他的语气意外的平静,山雨欲来前的风平浪静,最是催人心魄。
“那天,不知道他抽了什么疯,原本打算送你离开叶家的他半路折返回来,他闯进地牢,当着我的面把剖丹,把他的结丹埋在我的身体里。”
“他说他已经背负着的真相活过一辈子,要我代替他活下去。”他笑了下,“他也是个神经病,叶家全都是神经病!跟叶颂今沾边的没一个脑子是好的!”
此后,他再没睡过好觉,好像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叶经年血淋淋死去的画面。
尸傀侵身并不痛苦,只会恍惚她的意志,直到最后理智被吞没,成为行尸走肉。段寞然心中念着沈寂云的名字,一面问:“你不是叶经年,那你是谁?”
“这是个秘密,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了。”他侧头,眸光阴冷地端详段寞然,“我是叶经年的胞弟,原本没名字,是他给我取了名字,他叫我叶历年。”
胞弟?双生子?
双生子和三个雪魅,世界应该围着主角转,而不是围着她这个反派继承人!
“叶颂今那个玻璃心的狗东西,就因为不能接受自己有一个哑炮儿子要弄死我,可惜我命不该绝,趁他不注意叶夫人身边的老奴把我掉包送走,偷偷养在深山老林,很突然的一天,叶经年不小心误入找到了我,顶着一模一样的脸,我也很惊讶,不过他很淡定,他坚称我就是他弟弟,非要和我一起玩!”
“那个蠢货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重生过的!若我不是个哑炮,第一面我就弄死他了!他居然天真得以为他生来是为感化我的,还要给我取名字!神经病、疯子!”
他的语气全是不屑,可神情却扭曲痛苦,为了掩盖口不对心的痛悔,他双手捂着脸,他回忆着,声音沉闷:“可是他的到来也暴露我没死的事实,叶颂今发现了,派人把我抓进地牢。还是这间牢房,这条铁链已经弄死过三个人了。”
“可是他突然杀出来,调虎离山弄走叶颂今之后,又把我弄晕。等我醒来时候,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地上的血都流成泊了。”
“我可傻了,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血,吓哭了。”叶历年越说越哽咽,嗓音开始含糊不清,“他的手掏进肚子里,拿出的结丹还滴着血,滴答滴答,上面的血是热乎的,冒着烟。”
“他踉踉跄跄走过来,把结丹化进我的身体,甚至还对我笑。那个笑难看死了,牙齿染得血红,张嘴全是血腥味。他说什么活着好痛苦,他受不了吃苦,让我代替他活着。他呢?他被叶颂今抓去炼尸傀了!本来坐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我!是我!!!”
重重的怒吼声中,眼泪从手掌里滑出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叶历年呜呜道:“果然,活着就是吃苦。”
你哭个什么劲儿?段寞然的意识越发浮沉,可能撑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理智全无的血魔尸傀。
“奉劝你,趁我还清醒,赶紧了结我。”
“你以为我不想啊?要是弄死你,我该怎么逼沈寂云交出复活你办法?”叶历年呜咽声停下,擦了脸,居高临下投去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你不想和沈寂云团聚,我还想和我哥团聚。”
“或者,把你是尸傀还能保持清醒的办法说出来!”叶历年走上前,举起她的脑袋,视线撞入那张面目可怖的叶经年的脸,“看看清楚我哥的脸,很恐怖的。你难道不想救救他么?你大发慈悲可怜可怜他啊!”
“……”段寞然后的视线忽暗忽明,神志也在恍惚,长久的沉默后,叶历年只等到一个无用的回答:“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叶历年的眼神透露出不敢置信,可呆滞的神情很快转化为疯狂:“没关系,你知不知道或者愿不愿意说,都没关系。”
“我骗你下山,本想用一纸婚约把你囚禁在叶家,慢慢研究你,谁曾想沈寂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冲冠一怒毁了整个叶家。”
“既然不能从你身上得到复活我哥的办法,那就榨干你最后的价值,”叶历年嫉妒她有人爱,自己却活着吃尽苦头,心中的秤一旦失衡,不甘就会放大千倍万倍,“我用你的命跟沈寂云换她复活你的办法。”
“要是沈寂云也不给、没办法,也无所谓。”叶历年满不在乎,“反正你不是快发狂了么,到时候让你去弄死沈寂云,大家一起死,一起去给我哥下阴曹地府作伴!”
“只要我哥活不了,谁都别好过!”
她的手挣得铁链哗啦一声,怒视疯狂的叶历年:“兄长不会因为你的复活他就此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那就一起死啊!”叶历年面目狰狞,“他要受不了就抱着我一起死!”
……和叶颂今沾边的,确实没有一个正常人。
“沈寂云不会如你所愿。”
“是吗?”叶历年不打没把握的仗,显然段寞然对他的认知不过是对叶经年的投射,“别以为你封锁灵海断了和沈寂云之间的联系,我就没办法让沈寂云找上门。”
“自你踏入天师府的地界,便中了我的追魂术,有你领头闯轮回虚境,我和邝诩才能顺利放出舒易水找到你和魏将离,顺便破阵。”
“邝诩为取信于你还特意牺牲了魏将离和两个雪魅。你和他分道扬镳后,就到我出场了,我将轮回虚境的众人带回叶家软禁,要不要猜猜我的目的是什么?”
“跟你有关。”叶历年看着神色挣扎的段寞然,贴心提示。
“……”段寞然神志模糊,却将他的话听个完整,不过此刻,她的面部受到影响,无暇废话。
叶历年深深吸了口气,感叹道:“好吧,知道你笨,那我直说,我向他们揭发你的血魔尸傀之身,大肆宣扬,到时候沈寂云为了护着你,必定现身,届时一人对战仙门百家,你说,她还能像以前那么风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