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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长陵覆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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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几日,总算是止住。红墙青瓦之下,庭院皎白,唯有雀鸟蹦跳觅食,如盐碱地上洒了一把豆子。

厨房窗缝中飘出几缕炊烟,陆柍掀起锅盖,将水雾中两碗滚烫的药端出,放置在两个食案中,浅的那份由无讥端给阿井,深的那份由竹影端给徐季安。

几经回廊,竹影才将药端至门前,正要敲门,手中的食案就被陆柍给夺去:“竹影,今日就由我为大人侍药吧。”

竹影点头,他感激道:“有劳陆姑娘,大人这几夜总是梦魇,梦中尽是昔日友人惨死画面,需得我劝谏许久,才肯将药喝下。”

他摇头叹气:“真是难办”

陆柍点头,心中有数。

门扉打开又合上,她端药移步至床前,向着床上看去,徐季安仍在昏睡,额间冒着细密汗珠,不停叫唤某几个名字。

慧觉说,他这是受了极大打击,才会好得这么慢。

陆柍将食案放于桌面,随后在床沿坐下。她见徐季安将双臂袒露在寝被外,便想替他把脉,复习昨日慧觉教她的功课。

她的手有些凉,徐季安的手却很暖,陆柍便想着自己是否要去火上烤手,谁知,床上的人却猛地将眼睛一睁,反手扣住了她的手。

十指交合,很热。

陆柍迅速挣脱了徐季安的手,将头偏向一侧,耳边尽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身后却穿来徐季安疑惑的声音:“陆……柍柍,你怎么来了?”

陆柍起身将药端来,不敢对上徐季安的眼:“药快要凉了,大……阿晏你先喝下吧。”

她今日怎得说不出口了,分明这称呼是她自己要改的,几日前还抱过他,那时倒是直顺,没有丝毫别扭。

她想起自己将徐季安揽入怀中的画面,胸腔中有股莫名的火涌上,脸愈加通红。

那日,她一定是疯了。

徐季安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中,大抵能猜到她不自在的缘由,今日,他们都变理智了。

他将药一饮而尽,答道:“多谢你将药送来。”

陆柍强压心中凌乱,恢复平日的笑脸:“此药是竹影端来的,我因要为你诊脉,这才在房中停留片刻。”

“阿晏,我手掌冰寒,方才乃是不甚触碰……”

徐季安却笑,打断了她的话:“竟如此,陆医师,诊脉吧。”

他将将手伸至陆柍身前,想缓解她的不自在。

陆柍被唤一声医师,心里蓦地响起退堂鼓声,但还是硬着头皮将手指轻放于徐季安的脉搏上。

本就是来诊脉的,有何难为情呢?

她的指尖被突突脉搏跳动顶起,心乱如麻,脑子里的医书东一块西一块,搜寻良久,也没找到对应的脉象。

突然,她抬眸,徐季安期待。

“好像……喜脉……”

徐季安噗呲笑出声来:“喜脉?陆医师学医不精呀”

陆柍将手伸回去,半分尴尬半分恼怒,他怎么又变回这副模样了,一点都不似前几日的可爱。

徐季安止住笑容,问:“还要唤我阿晏?”

陆柍上下牙齿摩蹭,点头。

徐季安也点头。

随后问:“柍柍,你想知道我的故事莫?”

慧觉应当未曾同她讲。

陆柍掀起眼皮:“你将过去说与我听,不会心痛吗?”

他被困于过去,日夜梦魇,怎么就愿自揭伤疤呢?何况梁大人方逝世,他因此痛心许久,若是此刻亲口言说,便犹如伤口撒盐,刀口舔血。

陆柍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担忧。

徐季安答道:“会,但是不想再让你担忧。”

陆柍呼吸一滞,心里跳动的声音突然加快,可欣喜的表情还未展露脸上,徐季安便说:“我要离开长陵了,要去许多地方,在此之前,我想将其中缘由告诉你,你便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柍柍,你想听吗?”

陆柍愕然,十日前,徐季安送她离开长陵,十日后,却成了她送徐季安离开长陵。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在一处。

陆柍摇头,心里颇为抗拒:”阿晏,我近来学习医术,脑子已是混乱,若是再被旁的事分去心神,怕是日后出门问诊,又要闹出方才的笑话。”

她起身:“你身子还未好全,这般戳心痛苦的事还是莫要去想,如此才能好得快些,早日上路。”

“今日天色不早了,你继续歇息吧,我还有事,便出去了。”

她一连串地说话,话毕又立即端上食案,落荒而逃,不给徐季安一点说话的机会。

事实上,她回到长陵,不是因为马车出事,也不是因为要救阿井,这些事都可以托人去做,不必亲自回京处理。

她回来,是因她在路上听了三日流民对徐季安的非议,她口舌得胜后却仍旧不快乐;是因她在马车中睁眼闭眼都是徐季安的身影,不敢开口问的问题,不知他会怎样的担心。

她回望已见不着的长陵,知晓了徐季安下狱的消息,遂下定决心,骑着生疏的马匹回到长陵。

她以为自己是来送他最后一程,可发现下狱不过是慧觉同徐季安设的一个计。于是她又满心生起期盼,期盼他重生后,她能靠近他。

可惜,他要走了……

陆柍近日的点滴压抑在此刻爆发出来,她的泪水簌簌落下,随着她奔跑的身影向后飞去。

徐季安有他未完成的事情,她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他们不同路,怎么能够在一起呢?

哭至半途,陆柍突然停住脚步,转念一想,竟然他要走,那便痛快一回,将想说的话都说出去。

——

徐季安随意披了件外衣,扶门而望,思来想去也不知自己方才何处激怒了陆柍。他正心怀愧疚,陆柍却回来了:“阿晏,你会娶妻莫?”

徐季安抬头,措不及防地听见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回以静默。

慧觉说,他伤及筋骨,稍加不注意便可能丢了性命,他心中仍有事未了,人生最后时光,大抵是不会考虑自己。

陆柍脸上仍有泪痕,但笑得灿烂:“你觉着我行不?”

徐季安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呼吸变得沉重起来。纵是料到陆柍的下一句话,他还是心空了一拍。

陆柍自顾自道:“如今你身份尽失,成为庶民,而我会绣花,能挣钱养家。你身体半残,需长期服药,而我正在习医术,能够为你诊治。如此说来,你我榫卯互补,乃是天生一对……”

说到最后,陆柍的声音逐渐微弱,她今日真是不要女子家的颜面,全豁出去了。

徐季安噗呲一笑:“你回来,要说的就是这些莫?”

陆柍尴尬地笑,点了点头:“你可以考虑考虑……官场复杂,你先前丢了半条命,不如余生活得潇洒些?”

徐季安闻言,将她轻轻拉入怀中,热气喷洒在陆柍的脖颈处。陆柍脑子发晕,能闻见他身上的茶香和药香,耳边尽是温柔话:“柍柍,多谢你之前抱我,今日我也抱你一下,还了恩情,可好?”

他拒绝得委婉又温柔。

陆柍心底揪起一片,但面上仍是在笑:“无事的,人这一生很长,纵然我们相隔千里,也还是会再见的。”

她的眼眶再次红润,心里想着,等她能够自己保护自己,能够不再拖累他,她会去找他的。

——

次日清晨,萧云祁去了徐季安厢房。

厢房里已燃起火盆,噼啪火星四溢,淡淡烟缕消散开,热气随之钻入每个角落。脚步声随着萧云祁落座而消失,床榻上浅眠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萧云祁翘着腿,淡道:“既然醒着,就别装睡了。”

徐季安坐起身来,他浑身缠着纱布,伤口上了药,既清凉又瘙痒,他尽量避开伤口,下了床,走到萧云祁身前:“殿下,我已命人将子君尸体带出,在秋茗山下葬下了。如今我昔年旧怨已了,必会信守诺言,助殿下登上皇位,成为新君。”

萧云祁颔首:“你有何计划?”

徐季安将手心张开,里间是极小的一个竹筒,萧云祁取过,将其间信件展开,上面写着许多陌生名字,名字却是土得很,萧云祁挑眉:“这些人是?”

“殿下的心腹之臣。”

徐季安面无波澜,缓缓道来:“据慧觉所言,太子病弱,活不过弱冠,病逝不过是这两年的事。如今唯有恒王萧云泽可与您一争帝位。近年来恒王苦守边疆,亲领靖北军抵御外敌,在军中颇有威望,而您被困于封地,并无兵权。

我曾四处留意可造之材,这纸上的二十余人,几人擅兵法,几人擅长谋略,余下之人武学造诣极高。殿下既要与恒王相争,便要有自己的兵权。

北境匈奴来犯,死伤无数,陛下虽仰赖鬼魅城中财宝填补军用,但亦会重启武举,招纳武将,正是殿下安插心腹的好时机。”

萧云祁问:“纸上之人如今在何处?”

徐季安答:“四海”

“四海?”

萧云祁疑惑:“难不成要我四处奔波,去请他们?”

徐季安点头:“是,此二十余人多侠肝义胆之士,为人耿直,言语冒犯,不为各地知州所举荐,殿下需得亲自去请,方可见真诚,打动他们。”

萧云祁心中不悦,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非要我躬身去请莫?派人前去不可?”

徐季安摇头:“不可。”

萧云祁不甚理解,但又觉着徐季安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未来布局。

徐季安笑,言语轻松:“陛下剥去殿下您封号,将您逐出京城,长陵便不再是好去处。如今梁家倒台,君心难测,京城人心惶惶,殿下不若随我去四方土地散心?顺便招揽心腹,如何?”

萧云祁之秉性还需磨炼,待他亲自走过大乾地界,见过四方土地,感天地之广,知百姓辛苦,如此,他登上帝位,才能悯恤百姓,成一方仁君。

萧云祁想起话本中周游天下的侠士,风餐露宿,蓬头垢面,十天半月都不得沐浴,心底多少有些抵触,乃至最后生了狐疑,气道:“齐王病逝,鬼魅城毁,梁家倒台,京城官员惴惴不安,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刻,你却叫我此刻离开长陵。徐晏,你此前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会助我登上皇位,为我外祖家翻案,我便一忍再忍,等你了解旧日恩怨,而你如今便是这般谋略?”

“不守住京城,却去乡野之地,你这谋略未免过于舍近求远,本末倒置了些?”

徐季安淡笑,一语切中要害:“殿下以为如今朝堂中可还有值得信任的好官?”

“殿下先前跟着浮沉堂救下不少官员性命,可人心难测,利益在哪,心便在哪,李思谦便是例子。不信殿下扪心自问,您被陛下逐出城外,流落至小寒庄,可有昔日臣子来寻过你?”

萧云祁被他给问懵,诚然,他被逐出京城时,只有竹影将他带去小寒庄,不至于过分落魄,余下受他恩情的官员,却是不见人影。

徐季安缓缓道:“殿下需要的不是见风使舵的人心,而是从一而终的人心,那些能在殿下低谷时期伸出援手之人,才是您需要之人。而殿下此刻正处于低谷,不正是招揽心腹的好时刻吗?”

萧云祁有些被他说动,但随机想到:“若太子病逝,父皇不立我为新太子,你是要我起兵造反吗?”

“殿下,臣会让您成为万民拥戴,众望所归,怎么称得上造反呢?”

屋内烛火突然熄灭,徐季安的脸骤然暗沉:“从来都是百姓选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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