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校招进入外企后,余希柠从mkt管培生做起,按照公司“青藤计划”培训规定,新人需要轮岗一段时间再进行定向培养。
带她的领导是位已婚男士,叫Mark,姓林,就叫他林马克吧。面试时知道余希柠是潮汕人,还问了句——
“你爸妈会要求你工作一段时间后回潮州发展吗?”
余希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回答:“不会,来广州找工作也是他们支持的。”
“那你会很快就结婚吗?”
“我单身。”
林马克点点头,没再提问。
虽说面试时这两个问题给余希柠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但入职后接触下来,她觉得这组长人还不错,风趣幽默又有耐心,还会护短。
“嗨希柠,天气预报说傍晚要下暴雨,如果手头工作做完了就抓紧下班,准时回家免得淋雨。”
林马克背着包准备离开,走之前温馨提醒。
余希柠莞尔:“好的Mark。”
看了眼屏幕右上角时间,确实可以下班打卡,不过她还有份文案没改完,等写完已经是半小时后,写字楼外电闪雷鸣,大雨打湿一整面玻璃幕墙,根本看不清窗外的情况。
余希柠摘下耳机,活干得太投入,都不知道这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好在写字楼负一层就是地铁,不用湿鞋。
放假的陈梓钰负责张罗晚餐,往常六点多就会发信息来问余希柠,晚饭想吃什么,到家了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今天都七点多了,陈梓钰一条信息都没,余希柠觉得有些反常,上了地铁就给她发信息。
“我今天加班了,刚上地铁,还有二十分钟才到。”
“你是不是在忙啊?要没做饭的话,我们点外卖?”
“吃披萨怎么样?还是麦当劳?”
连发了三条消息,对话框顶部连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都没有,余希柠蹙了蹙眉,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她翻了翻列表里其他未读消息,陈慧柔问了句下班没,其他家里人都没有找她,包括陈梓航。
地铁三号线拥挤得人贴人,看手机都格外费劲,到最后余希柠根本动弹不了,只得就这么贴着门边坚持到站,门一打开,她刚抬脚就已经被人挤了出去。
广州三号线,全自动上下车厢。
余希柠给陈梓钰拨了语音电话,响了好久对方才接,声音听上去恹恹的,恰逢出站时下着雨,雨声、人声、车流声嘈杂,余希柠费劲才听清——
“我手机刚在充电,没看到你的信息。”
“啊,你没回我我还以为怎么了,我到站了准备走回去,要买什么吃的吗?”
陈梓钰 :“不用了,回来再说吧。”
“也行,我就是看你不回信息,担心。”
“嗯,回来说。”
陈梓钰声音听上去那么乏力,铁定是发生了什么,余希柠片刻不敢耽误,打开伞提着裤腿往站外走,雨势不小,帆布鞋一下就湿了。
到家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余希柠收起伞在外面抖了两下才搁在阳台墙角。
“怎么不开灯?”
抬手摸索到灯控,啪一下打开,躺在沙发上的人动了动,坐起身来。
见她这个点在睡觉,余希柠换鞋的动作都停下了:“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陈梓钰捋了下头发,面露疲倦:“没什么,我解冻了昨天包的糯米卷,你煎一煎当晚饭吃?”
见余希柠的伞不停滴水,陈梓钰看向窗外,喃喃道:“雨还在下?”
这状态明显不对,余希柠换掉湿了的鞋子,把手洗干净进屋,用手背探了下陈梓钰额头:“没在发烧啊,来例假了?”
陈梓钰:“不是,你帮我拿颗布洛芬吧,我头疼得厉害。”
“药放哪,你抽屉里?”
余希柠边问边拉开柜子翻找,下一秒陈梓钰似乎想起什么,慌不择路地从沙发另一侧翻过去试图拦住。
但已经来不及。
余希柠看到了一包已经拆开过的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她根本没见过陈梓钰抽烟,搬过来住后,余希柠用的是房间里的小书桌,姐妹俩东西分开放。
“从天津回来后。”
陈梓钰没瞒着,顺手拿过烟盒,用打火机在盒沿轻轻一敲,一根烟抖落出来,修长的手指夹住烟,反手就要点燃。
动作熟悉得像是老烟民。
“不是头痛?”
余希柠拦住她,抢过烟跟烟盒,塞好后放回柜子里:“跟大舅大妗吵架了?申请的事他们不让?”
都没给陈梓钰说的机会,余希柠自己就开始猜。
“什么事都瞒不了你。”陈梓钰抬起手背掩饰疲倦的面容,喘了口气道:“他们根本没给我争取的机会,直接说不行,我妈还气哭了。”
“气哭了?”
余希柠确实有点难想象那个画面,她挽了挽被雨水弄湿的裤腿,席地而坐靠着沙发。
“高中毕业那会,我觉得我自己翅膀张开了,终于能把自由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可以任凭意愿做主。我试着飞了一段时间,舒服得让我有些忘乎所以,觉得这辈子就能这样随心所欲。但直到前段时间我才发现,我不是冲向高空的雏鹰,而是父母手里那像雏鹰的风筝。”
余希柠侧过脸看陈梓钰,坦然道:“他们手里还是有根风筝线,可以随时随地把我们扯回来,除非我们狠心剪掉,否则风筝就是风筝,不是越飞越远,就是被卷线收回攥在手里。”
“我甚至试过先斩后奏,说领导已经审批通过,暑假结束回来就直接去日本。你猜他们怎么说?”
陈梓钰手搭在膝盖上,下巴搁在臂弯,歪着头看余希柠。
“他们要给你领导打电话?”
“你怎么知道?”
陈梓钰露出惊讶地表情,余希柠不在意地笑笑:“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思路,简单粗暴不符合职场逻辑。”
就拿她入职这几天来说吧,尽管只是加了会班,但陈慧柔还是无法理解,觉得就应该到点就下班,不然回到家都快八点了。陈慧柔甚至认为中途会有个晚饭时间点,例如上到六点,可以自行去吃饭,否则等回到家,太晚了。
余希柠只得不厌其烦地解释,在大城市工作就是这样,哪能像在家里那般滋润。
陈慧柔根本听不进去,还问,能不能跟领导说一声,准时下班?
余希柠无奈苦笑。
“我妈问我这段时间拒绝相亲,是不是就想着申请的事。还要挟我,说不能不顾家里的情况,不能不顾陈梓航。”
陈梓钰头疼得厉害,双手抱紧自己倒在沙发上,蜷缩成一个自认为很安全但其实也是在防御的姿势。
“希柠,我可能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勇敢果决,我动摇了。”
父母关系,就像这件被雨淋湿的外套,穿上又沉又冷,脱下来也是又沉又冷,压着原本就不坚定且容易心软的自己。
余希柠不知道该怎么劝陈梓钰,也没立场劝,毕竟她才刚当了妥协者。
周四,陈梓钰按原计划回家,怕发生“世界大战”,陈梓航也买了票回去,微信上和余希柠反复保证,一定会护陈梓钰周全。
出租屋里只剩余希柠一人,陈梓钰不在,她就是再早回家也是一个人,索性在公司加班,等过了三号线高峰期才走。
周末,余希柠睡到自然醒,见屋外日头正盛,就把被子床单都塞进洗衣机里洗。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看外卖,□□弹出来提示消息——好友生日,去送上祝福。
她指尖一划,本意是不显示该信息,结果误点了进去,直接就给这位“好友”送出了一个缤纷蛋糕。
余希柠一看对方名字,吓了一跳。
林屿沉。
有段时间没有和他联系了,上次聊天还停留在她和父母因为要去北京找工作吵架那次。哦对,林屿沉不知道她是谁。
当初余希柠用新申请的号加好友,忘了备注真实姓名,通过之后林屿沉也没有主动问过,两人一开始只是说说点赞之交。
后来有一晚,余希柠因为心情不好,在□□上点兵点将专抓在线的人聊天,林屿沉就是那个幸运儿。
凌晨一点半,就他的头像是亮着的。
余希柠没头没脑地发过去一个困惑她自己的问题,没过多久对方就回复了,回得还很认真,两人就这么聊起来。
之后余希柠翻到这个聊天记录还觉得不可思议,若是她大半夜收到这样的信息,准是内心先骂几句,再装表面好人,回过去一个问号,亲是不是发错人了?
她和林屿沉的关系就像是网友,在那次后,一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烦心事,头一个想到要找聊天发泄的人,就是林屿沉。
余希柠始终坚定,林屿沉不知道她是谁。
林屿沉:“谢谢。”
关于收到缤纷蛋糕后的回复,打断了余希柠的回想,她原本因为紧张的肩膀放松下来。
余希柠:“□□弹出来的提示,你今天生日?”
林屿沉:“嗯。”
余希柠:“生日快乐,打算怎么庆祝?”
林屿沉:“没什么打算。”
这么平淡?余希柠拧了拧眉,换了个姿势躺在沙发上,想象着林屿沉一个人过生日的样子,顿时觉得画面很可怜。
余希柠:“你朋友呢?”
林屿沉:“你平时都怎么过生日的?”
两人同时发送新消息,余希柠盯着聊天页面,嘴唇微微抿紧,脑海里已然浮现之前过生日的场景。
余希柠:“今年的生日是跟大学舍友一块过的,正好是毕业季,就一起吃了顿饭,唱K,拍了一大堆照片。”
她都发在朋友圈了,也不知道林屿沉有没有看到。
说起来,她至今都不确定躺在她好友列表里的林屿沉是不是本人,从不更新朋友圈,也没有聊过天。
当初加微信是从通讯录里直接添加的,互相都知道是对方,通过后就跟增加列表人气一样,根本没聊过。
林屿沉:“朋友周末有安排。”
林屿沉:“我从小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林屿沉连回了两条信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一种落寞感,余希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说什么。
主要是不想暴露身份,问地址偷偷送蛋糕这些都不现实。
林屿沉:“还去北京工作吗?”
手机震了下,又有新消息。余希柠这才想起自己决定回广州找工作且已经入职的事都还没跟他说过。
余希柠:“起义失败,发配广州,已入职。”
林屿沉:“……”
林屿沉:“也好。”
兴许是“也好”这两个字无法引起共鸣,余希柠聊天的欲望戛然而止,对方也没有再发消息,手机屏幕变暗。
洗衣机发出滴答滴提示音,被子床单洗好了,余希柠停止思考与林屿沉有关的问题,起身拿过篮筐,装满后拿上天台晾晒。
今天的气温足足有三十五度,晾完被子,余希柠满头大汗,不敢在楼顶多待片刻。
进屋时沙发上的手机正噔噔噔直响,以为又是林屿沉发来的消息,结果点开来是陈梓航,汇报最新情况——
日本不去了,四姨介绍了个对象,姐答应接触看看。
余希柠回了串省略号表示无话可说,把手机丢到一旁,感觉一股吁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憋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