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于暮色中驾驶着一辆现代文明产物步入荒野,与梅里汉市市政频道连接的车载收音机正在播报一则连环失踪案的最新进展。
也就是没有进展。
姜黎闭合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的裂纹,如同细细感受某种无法摆脱的诅咒。那些裂痕在我们捡到这辆车的时候就有,并非寻常武器造成,至少有三个ondskab曾袭击了这辆车的主人。
我赶路从不需要车辆,就算带着姜黎也是一样。但三天前,我们在路边第一次遇到这辆车时,姜黎却说:“用它吧。”
我不想拒绝她。
然后我便发现她自觉进入了副驾驶,顺便改变了行车模式,并且设置好了目的地。
“我来开吗?”
姜黎用“不然呢”的眼神看我,随即闭眼休息。她好像丝毫不担心我没有驾驶证这回事。或者,她只是不知道罢了。
同伴的意思很明显,我无可奈何,顺从坐到驾驶位,然后发现这辆车根本不需要我进行任何操作。
它虽然看上去破烂,但基本功能并未损坏,只要有秘钥完全可以自动行驶。
我看向姜黎,片刻后又收回目光。
这是她的车。
向西方行驶,漫长的公路再无他人。夕阳透过挡风玻璃,洒在身旁闭目的人脸上,像一滩锈血,扭曲而不详。
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姜黎睫羽轻颤,最终还是没有睁开。她左手轻点几下,我瞥向后视镜,荒野茫茫。
“来了。”姜黎突然开口。
她打开紧急制动,升上车窗坐直,一瞬不瞬盯着前方。话音未落,沥青路面骤然皲裂,在一片茫然的虚无中,我突然听到了那种极富污染性的嘶吼。
一只Ondskab从地底钻出。它漆黑的眼死死盯着副驾上的姜黎,然后,攻击开始了。
姜黎一直都能吸引ondskab的注意,她从小到大面对的威胁让她养成了警觉的特性。
早在我们决定使用这辆车前,姜黎就感受到有个东西在跟着我们。
这种程度的怪物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我没有下车的打算,也是想看看姜黎的打算。
ondskab的尖爪近在咫尺,车载助手发出尖锐的提示音。
“警报,遭遇ondskab袭击,启动一级防御程序。”
机械的女性助手声音,和我在其他地方听到的没有两样。
“防御失败,监测到载体受到严重威胁,正在启动肃正协议——”车尾散发蓝光包裹住ondskab的身形,它的攻击停滞,整个栽倒,无法维持身形,变为粘稠的、混沌的黑色。
“协议成功,目标威胁已去除,载体受损5%,功能正常。建议操作者待在载体——”
车门被突兀打开,是姜黎走下了车。
奇异的、我感受到了这辆车上语音助手刚刚声音的惊愕而凝滞。
它连着说了两次“建议操作者待在载体内部”,然后自动停止关闭了所有功能,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姜黎已经走到那只ondskab面前了,她浑不在意车上发生了什么,也毫不担心这只濒死的怪物会攻击她。
她蹲在地上,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但仔细听却没有任何声响。
我下车时,只听到ondskab用尽全力嘶吼的那个不成调的词汇:微廊。
微廊?什么意思?
“是地名。”姜黎肯定道。
“你知道?”
“听爷爷说过。高门在梅里汉市有很多经营场所,微廊是其中之一。”
紧接着,她问我对会说话的怪物了解多少。
“今天第一次见。但你似乎不太惊讶?姜家也参与了有思维怪物的研究吗?”
“那倒不是。”她回答的很果断,抿了抿唇,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应该知道了,它们在盯着我。从我小时候起,就不断有可以说话的ondskab来找我。”
“为什么会盯上你?”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在家族狩猎场中直视过它们。”
“它们说过什么?”
“希望我去见地。”
「见地」,由高门管辖的距离星辰最近之所,乃是无数理型探寻奥秘的圣地。
我记得,执火之人似乎很执着于让姜黎进入见地。梦境最后,他不惜放弃伪装,堵上功亏一篑的可能,也要将姜黎送到见地。
以高门和教廷本质上无比恶劣的关系,我不可能进入探寻里面究竟有什么。
即便如此我也知晓,ondskab与执火之人共同期待的,必然有阴谋。
“奥利维亚,你在想什么呢?”
“想关于见地的事。”
“想到了吗?”
“大概吧。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当然。”
我盯着姜黎黑色的眼,透过她轻松的语气和放松的面部表情,看清了她眼底的慎重。
在圣城的日子,我们没有经过任何磨合。姜黎不常说话,我以为这是正常的,但我总是忽略,这并非那个梦境中与我生活五年之久的姜黎。我总是遗忘我们刚刚相识的事实,就算注意到这点,潜意识也不以为意。
原因很简单,那可是姜黎啊。
知我所想,懂我所思,无需配合无条件迁就包容我的姜黎。
即便是陌生人,她也能找到对方最深切的渴望。如果她想,这世上难道存在对她的主动接近而无动于衷的人?
主动透露姜汇和姜源的行踪,会出现在真知众活动的地方,试图靠近中央喷泉却在看见我的时候放弃,提醒我去花卉市场……
她知道我在做什么,她明白圣城因为什么动荡,但她没有主动说过哪怕一次她的所思所想。
那天看到她时,我迫不及待希望将她纳在我的羽翼之下,却忘记了她需不需要。
是我想错了。
我过分放大了她身上那份脆弱的属性,忽视了她完全可以主宰命运的事实。她从来没有表面上那么随波逐流。
如果她去做一件事,只有一种可能:她认为她需要去做。
可我因为梦境而接近她,她又是为什么对我不设防?
这样的话,无论是与我同行,还是提议去梅里汉市,想必姜黎都有着自己的打算。
我想,我们之间的相处大有问题。
不想给她太大压力,我移开视线:“你怎么看待你的爷爷?”
“他嘛——”姜黎思考片刻,简单评价:“他们早已行差踏错。”
红色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过,她漫不经心抬眼看我,又似乎因刚才的话感到麻烦不自觉皱眉,但归根到底并不在意,就像看到一粒不应该存在的尘埃一样。
我汗毛倒竖,浑身细胞都在叫嚣逃跑,手脚僵硬,仍然上前抓住姜黎的手腕:“姜黎。”
她嗯了一声,闭眼休息片刻,再次睁眼又恢复正常。
“谁在监测你?”能在我不发现的情况下发动能力的理型不多,我想也没想,就将这笔账算到了执火之人头上。
姜黎摇头,抬眼望向天穹,在她看不到的视野里,蓝色的星辰静默。
“一个小麻烦,不影响。”
“那刚才呢?”
“刚才我想告诉你真相。”她转身走向车子:“本来以为可以透露一点儿,看来不能。所以奥利维亚,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