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ondskab指数的不降反升,我想去微廊看看情况。
但姜汇在侦查方面的技能太过出色,如果他一直待在微廊守门,我很难走进去。
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姜黎眼中没有秘密,就算从未对她说过我的想法,也许我烦恼的过于明显,所以一个寻常的午后,姜黎突然说:“有个办法能让姜汇让路。”
“什么?”
她淡淡开口:“告诉他姜源在梅里汉市。”
“他会信吗?”
“会的,因为我还在这里。”
我迟疑了下,坐到姜黎旁边:“我在圣城和姜源交流过。你们的关系似乎不差,但你的哥哥们好像不那么想。”
“你想问为什么。”
“可以问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谈起了另一个话题:“奥利维亚,教廷如何看待真知众呢?”
“宣扬禁忌,认可ondskab与人一般等价,不认为变成怪物是堕落,反称之为同胞,无疑是异端。”
“你也这么想的吗?”
“……他们的表现只能让我看出这种东西。”
“那么,你是对的。ondskab生来便是污染生灵的容器,对生灵来说,不管他们本身是否有思想是否想做对的事情,他们的存在就是错误。真知众接纳他们,试图在生灵与他们之间寻找和平,但这是不可能的,就像生和死无法同时存在,太阳和月亮此升彼降。奥利维亚,真知众是怜悯ondskab命运的人,同时也是,站错了立场的生灵。”
“你是说,他们不坏。”
“恶行取决于结果,而非本心。我没那样说过。你知道ondskab的本质,所以就能理解越是与他们接触越是疯狂。你知道「领者」吗?”
我心想当然知道,另一个我刚刚还刺杀过她。
“奶奶改变理型施术体系后,理型对世界的认知发生偏差。大概十年,第一个真知众出现了。当时的领者还不是领者,她觉察到了背后无可违逆的认知错误,所以肩负起「领者」的称号,用来控制偏激的理型。”
“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姜黎微笑:“领者一半的时间都在控制自己。上次见她的时候,她变成一个捡瓶子的老奶奶,用琐事分散精神。她尚且需要控制自己不去堕落,那么姜源呢?”
“……”
“你想知道姜汇为什么和姜源关系不好。在我十二岁那年,失控的姜源险些掐死了我,当时,是姜汇及时赶到。”
“那他——”
“他甚至不记得这件事。领者说:一旦失去人的立场,试图去理解怪物,堕落就开始了。每一个真知众都会走到最终一步,那对他们来说应该也算朝圣。
堕落不是一瞬间的,但堕落成ondskab的过程并不可逆,他迟早会变成怪物,姜汇不想等到那天,他想提前结束姜源的痛苦。”
姜黎的表情很平静,如果我不知道她的童年经历,我也一定会被她的冷静欺骗。
我记得她说起过去的怀念,想到她血脉上的亲人一个个远离她时,只有姜源与她一同待在那里。
尽管只有几年,尽管年岁尚小,姜黎却记得很清楚。
我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沉默下来。
最后姜黎催我去做行动,我才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你的想法呢?”
“嗯?”她有些错愕,很快恢复平常,有些疲惫,又似乎在诘问自己,她闭上双眼,语气坚定而认真:“人们终将得救。”
-
借用姜源的名字,姜汇很快有了动作。
他离开微廊前布下术阵防止ondskab离开猎场,但对我不起效果。
闲庭阔步进去,里面却没有怪物的痕迹,只能感受到比猎场外更浓重的污染痕迹,大概也是捕猎的残留。
总而言之,在里面转了一圈一无所获,种种痕迹都证明姜汇在捕猎,ondskab的数量在减少。
鉴于姜汇只是被短暂引走,随时可能回来,我不得不停下搜查退离。
那之后,姜汇就再也没离开猎场了。
距离姜黎离开的时间渐近,她也减少了活动等人来接。
这晚,姜黎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甚至来不及跟我打个招呼就匆匆出门,一路前往高门的猎场所在。
房间里苏则苏一直在昏迷,她说用了禁术她的伤是治不好的,目前只能等死。
因为她在,所以我一直没来得及为姜黎重新制作护具,而她走得太过着急,让我不禁联系到某种坏的可能。
我私自跟上了姜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我们对彼此在做的事都心知肚明,我们也不可能直接去拆穿,并直面拆穿过后尴尬的处境。
而且,我对她的保护欲从不纯粹,一半始于对世界安定的渴望,另一半来自对她熟知的印象。
可现在印象被打破,我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姜黎。
只能忽视那些不合理,将一切当做平常。
今天,姜黎是自己开的车。我不清楚她哪里来的交通工具,可能是租的,可能是买的,但这不重要。
借用术式,我听到风中传来熟悉的车载播报:「距离微廊还有十分钟,指令已输入,请进行二次确认。」
“安静一下。姜汇什么情况?”
“……”
“为什么不说话?”
“明明是你让我安静。”委屈的电子音在风中愈发失真诡异:“好啦好啦,别生气嘛。你以前明明最喜欢和我说话,现在也不耐烦了。我就知道是那个人类——”
姜黎头疼道:“姐姐。”
“……我知道了。让我看看,他刚刚启动术式,按照他的实力抵抗不了多久。”
“大概多久?”
“半个小时吧,他真讨厌,明明说了让他离开,这下计划得提前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速度还能提高吗?”
“哼,你知道我不乐意在这件事上帮你。”
“可是,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姐姐,你还在生气吗?”
“不可以?”
“当然可以,只是,我有些累了。”
“……”
“姐姐?”
电子音没有回应,姜黎叹气,猎场已近,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呓语,那声音充满污染,没有任何意义。
她平复着呼吸,下一刻,驾驶载具撞向大门。
同时,猎场的防御系统与车载攻击系统相触,迸发出猛烈的以太波动。
猎场的围墙倒塌,铺天盖地的黑色聚集在场地中央,它们似乎围住了什么,然而被这声音吸引,纷纷回头。
姜黎推开从碎裂的门框,不紧不慢走向它们:“让开。”
它们停止呓语。
无数双眼睛在注视,无数个怪物在思考,无数的污染汇聚在一个地方,令人仅仅瞥视都会感到恶心。
它们在判断,它们在反应。终于,一道尖锐的嘶鸣过后,它们让开了道路。
一条漆黑的、通往未知的,黑色道路。
防御术式泄露了气息,怪物们警觉地盯向我所在的方向,却没有进行攻击。
姜黎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她停顿的那一秒是不是想回头。结果是,她向前走去。
“姜黎!”黑色的潮水覆盖了那个身影,它们缓缓溶解、凝聚、渗入地下,最终,猎场不再有一个ondskab的影子,只剩那份令人不得喘息的污秽气息仍在压迫精神。
姜黎在场地的最中间跪下,她垂眼,看向身前是早已昏迷的姜汇。
“起初,生灵并未背负对星辰的罪。”
“姜、黎?”
她抬眼望向我:“事到如今,你还愿意走向我吗?奥利维亚。”
我下意识上前一步,又因理智疯狂报警而生生停下:“抱歉,我……”
她微笑:“足够了。”
巨大的术阵以她为中心铺展开来,在我下意识想带她离开猎场前,术阵的魔纹巧好在我脚尖亮起。
过于熟悉的术阵纹路撞进我眼里,我惊讶出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被困在了术阵中心。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奥利维亚,还记得那个公园里夜晚吗?我当时听到了你的声音。”
“难道——”
“不,那的确是苏则苏的能力,但那不是你的梦,而是我的。我封闭我的记忆,将曾经经历过的,都在梦中为你重演。只是为了在正确的时间让你走到我的面前。
作为博士的你,作为出租司机的你,糕点师的你,电工的你……圣徒的你,我见过每一个你,也明白每一个你的诉求。我知道你在寻找解决黑潮的办法,我知道你最开始是为了防止我引发黑潮才靠近的我,我全部都、知道。
你已经看到这个术阵了,梦中,塔季扬娜用它赋予我阴影让我成为理型。现在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不愿黑潮爆发,就请,赠给我一处致命的伤痕吧,让我没有怨恨的死去。”
“为了、什么?”
“为了未来。我只有死在这里,黑潮才不会发生。”
我被气笑了:“这就是你建议我来梅里汉市的理由?”
“……对不起。”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我只有这一个办法。对不起。”
“为了我的理想?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凭什么让我杀你?我绝不接受。”
“这也是既定的命运,你会做出选择。”
“我不相信。凭什么是我?”
“……对我来说,你当然不同。最遥远的过去,你闯进我的庭院,将我带去一片花海。那时你是人类的博士,为了解开星辰之谜而来。”
“……”
“记忆,并不只有愉快。请过来吧奥利维亚,你可以动手了。然后你将结束人类的罪孽。”
“我不会。”
“会的。这是你和我共同的决定。”
她轻轻眨眼,语调平和却坚定:“世上,只有你来动手,我不会怨恨。这部分的你拥有最多的理智和最少的情感,为了未来、人类、这个世界,你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奥利维亚,你总是对的,即使错误,我也会为你补正,我不会让你为难。不要畏惧,奥利维亚。”
“……”我踏入术阵,朝姜黎走去。
-
污染如潮退去,魔纹早已消失。
万物已死的荒野之上,唯有星辰永恒闪耀。我就沐浴在这腐烂的星光之中,任凭西风吹拂。
直到听见姜汇转醒。
“她呢?”
我回身,轻轻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奥利维亚!”
“你知道答案,不是吗?”
——我知道你会走来,令你做出选择太残忍了,如果一定要杀死我,你一定也会选择离开世界。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的。但那是姐姐的要求,她要看见你进入术阵。所以,奥利维亚,很高兴你向我走来,就算失去一切,就算重新认识,你也依然是奥利维亚。
懒得理会陷入沉默的姜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完成。我得拿回我失去的部分,这样才能真正明白,姜黎的用意。
“你去哪儿?”
“汉克市。”
“那里——”
“弗雷德里克·法布里奇奥·威廉姆斯,现在的名字是莫伦·姜。他必须死。”
姜汇摇摇晃晃站起:“我会帮你。”
“管好你自己,别再让人为你冒险。”
姜汇:“……”
踩过板结的土地,跨过裂缝无视间隙,越过枯死的荒草地,我闭上眼,再次回忆起少女含笑的双眼。
——我还会回来。姐姐已经原谅你们了,黑潮将不再爆发。下一次,我们仍会是朋友,对吗?我们,终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