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忱的哭喊声非常近了,就在耳畔却不见人。四处荒凉,唯有声音,在黑夜里倒像是鬼魅的哀号。
杨苏翎急得满头大汗,几乎想要开口喊,但被屈黎拦下。
屈黎低压着眉,面色不好:“是灵。”
“灵是什么?”这又触碰到了长青的知识盲区,但经过方才的“灵猴”“灵石”开眼,现在倒也不算惊讶。
屈黎闻言看了他一眼:“灵是一种意识体,无处不在。”
说完,他看到长青的似懂非懂的模样,又无觉间勾起唇角补充道:“你可以简单理解成鬼。”
长青张了张嘴,最后舔了下略显干涩的下嘴唇,心道“千峰山闹鬼”的营销号居然说的是真的。
显然他们三人间,只有长青不知道“灵”是什么。
待屈黎解释完,杨苏翎一拍脑门:“传声灵,真是犯糊涂了,居然被这种小灵唬到。”
但传声灵虽小,他们却有记录和保存声音的能力,并不能自己创作声音。所以杨忱的哭声是真的,那番吵闹也是真的。可没有人知道是发生在多久以前了。
这也是屈黎严肃的原因。
传声灵无形,他们没办法捕捉,只能原路返回,继续回到脚印上去。如果猜到没错,他们离事情的发生地已经很近了。
山野间悄然蔓生雾气,白而黏稠的雾从泥土下钻出,幽幽探出无数只人似的手,向往来者伸去……长青脚脖子一凉,他低头定睛一看,吓得当场蹦了起来,而在他的脚上,一只苍白的雾手被陡然拉断,只剩残留一些姿态妖娆的烟。
我艹
长青在心里骂了句脏,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干他们这行的,最忌鬼神,也最敬鬼神。“这也是灵?”他生硬扭头看屈黎,先是看到他自如地将雾气踩在脚底,再是看到他嘴角还未消散的笑意。
?
笑我?长青后知后觉的有些丢人,噌一下冒了火。
“别怕,野灵不伤人。”屈黎认真道,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笑了的事实一样。
长青不知道屈黎这人从哪里生出的印象——老觉得他会害怕呢?
一直说说说,谁怕了?
他好想呛回去,然后话到嘴边变成理不直气也壮的“没怕。”
“没怕的话可以先把脚从我脚上移开吗?长、先、生?”幽森的女声猛地从背后传来,长青又噌地一下弹射出去,眼睛瞪得像铜铃,才看到背后是杨苏翎,正一脸无语。
他视线下移,落在杨苏翎鞋上,看到一行泥鞋印。
长青:……,抱歉。
他说刚刚脚底下怎么软软的。
好了正色,屈黎伸手将长青扶正。“雾灵出现,说明我们要接近千峰石窟了。”
杨苏翎瞥了眼屈黎,突然道:“你的地盘,你总有法子进吧?”
屈黎扬眉:“这是国家的地盘,谨言慎行。”
杨苏翎莫名嗤笑一声,似乎不认同这个说法。
长青感觉自己像个嗷嗷待哺的小鸟,啥也听不懂。只能等那两位哑谜打完,回头和他说:
千峰石窟藏匿于千峰山深处,千百年来用气滋养灵,而灵又反过来阻碍了绝大多数想要涉足、心怀不轨的人类,保护石窟千年不灭。当雾气弥漫,雾灵便是这山的最后一道屏障,如同新娘子的盖头,只待揭开。但揭开一事并不简单,一不小心,便是迷失于无尽之中,成为这座大山的“养料”。
这里是国家文物局的地盘,而屈黎是这里的负责人。他隶属于文物局管理,自然是有法子进的,但那群人就不好说了。
屈黎冷下脸,没再继续说,只是眉目间涌动着一些不明的情绪。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刀,刀刃带着寒光在他手里翻转如花,干脆利落地划向他的左手心。
很快他攥紧手掌,从指缝间渗出鲜血。
在屈黎动作时,长青看到他的手心处有很多这样的疤痕,盘踞犹如骇人的蜈蚣。
不知为何,心里颤了颤,好像自己的手心也感同身受的隐隐作痛着。
鲜血缓缓滴落,与雾气相接时像是一瞬间活了过来。如藤蔓般缠绕在雾气中,不断渗透着、蔓延着,直至在空中出现一条血线,指引方向。
“走。”屈黎放开手,随意撕一下一只袖子把伤口包扎起来。
跟着这条血线,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就是有时候背后会莫名传来触碰抚摸感,长青直觉又是那雾手,咬着牙死不回头。只是脚下的步程越来越快。
终于,一切柳暗花明。
看到巨大的花岗岩岩壁赫然出现于眼前时,长青知道,千峰石窟到了。这座千峰山的核心,恢宏屹立,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这里屈黎最熟悉,他很快就找到了石窟的入口。但在下去之前,三人将周边全部找了一遍,确定已经没有脚印、打斗等等的线索。
而石窟的入口幽深漆黑,仿佛能够将人吸入,也仿佛正在对他们说:“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下面,快来。”
“快来……”
下去的方式只能依靠一条近乎垂直的陡峭石壁梯,几人身手了得,但一不小心踩落的碎石还是会叫人胆战心惊。爬了几分钟下到一摊小水潭处,潭水明晃晃荡着月光,映照出地面的脚印,泥灰混杂着水,将一些小水洼踩得浑浊不堪。
他们不敢开灯,生怕惊扰到里面的那群人。一路摸着黑沿着浅溪,直到听到了除流水外的声响——
“老大,这两个家伙怎么处理?”一声嘶哑难听的男声,攀着石壁窸窸窣窣地钻入三人耳中。
“碍事,都杀了。”这声音非常低沉,像是从岩石缝中挤压出来。光是听声音就能感觉得到狠厉。
嘶哑男很快应下:“行,那我给他俩一个痛快。”
“等等,别在这里,这里是那些家伙的地盘,等出去了再杀,随便扔个山崖,让他们彻底消失。”
“你们不是说不杀人吗……”突然又一个男声响起。
长青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但还没想到是谁,那个嘶哑男又嘿嘿笑起来,磨着嗓子威胁道:“少废话,小心连你一起杀了。”
“好好背着他们俩吧蠢猪,这可是杨家的宝贝少爷呢哈哈哈哈哈……”
突然,他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喉结微微滑动,触碰到刀刃的寒芒。
领队人还在前面走着,被队友的笑声吵得心烦,侧头低吼:“瘤子你TM给老子闭嘴!”
一吼完,果真没有声音了,心道纳闷:瘤子这嘴碎子,这回闭嘴闭得这么快?但他的确舒心不少,正欲继续走,忽地呼吸一滞。
不对劲。
这也太安静了。
安静到——一瞬间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脖子咔咔,僵直着准备扭转,却忽地袭来一阵凉意,他垂眸,看见了脖颈间的利刃以及一个黑曜石般的眼瞳。
“救、救命……”他嘴唇微不可闻的颤抖,却眼尖看见了脚旁倒地的人影,那身形他再熟悉不过,是瘤子,已经不知是死是活。
他登时泫然欲泪,立刻改口道:“饶命啊、饶命。”
而拿捏着他性命的“死神”不语,只是对他露出森白的牙齿。
长青将这领头人五花大绑地丢在角落,确定他无法挣脱后才站起身。也许是起得有些急,他眼前一花,扶着岩壁缓了会才好。
他向屈黎和杨苏翎走去,那两人正在看杨忱的情况。
好在杨忱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而“迪迦”的状态就非常差了,灵力几乎散尽,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他原本油润的皮毛全部黯淡,被着上一层死气。
这先前便是灵石无法感应到它的原因,而眼下因为距离足够近,那块灵石终于又迸发出些许亮光,在长青眼前化作一道光流,汇入了“迪迦”的身体。待光芒全部汇入,杨苏翎才将“迪迦”放置安稳,缓缓起身。
长青看到她眼中掩不住的杀意,不禁骇然,忙一步挡在了她与那块“五花肉”之间。
他丝毫不怀疑再慢一步,杨苏翎会直接打死这唯一的证人——刚刚已经有一个案例了。
*
王二虎在长青走后仍然不安分,他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打转,突然感受到地上扎手的碎石,有了想法,伸手在背后摸索,企图用石头割开手上的绳子。
他一边摸,一边用眼神放哨。
手在地上爬了一阵,忽地摸到一股暖意,他分神瞟了一眼,登时吓得脊背发凉,那暖意不是别人,是瘤子。
瘤子灰暗的脸上,一双无神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王二虎,死不瞑目。汩汩的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他脖颈处流出,在地面上积出一摊不小的血洼,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王二虎两腿中顿时一片温热,他手如触电般缩了回来,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他无知无觉中,面颊划过一股寒风,眼前银光乍显,鼻尖分不清是血腥还是铁锈味。
王二虎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而在他右耳边,一把匕首犹如催命的符咒——它刺入石壁时甚至还在震动嗡鸣,不断向周遭发散锋波。
他眼前早已被液体模糊一片,只看得见一个高瘦的身影走到身边,将匕首拔下抵在了他的喉间。
那声音清冽如泉,听在他耳中却只剩下寒凉:“老实点,实话实说就不杀你。”
“谁派你们来的?”
瘤子的死样就在眼前,昭示着他的下场。
王二虎猛地吸了吸鼻涕,牛一般地喘息,最后突然梗着脖子抬头看向长青,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长青以为他要说话,正准备靠近一些,却突然看到他咧出一个阴冷而黏腻的笑,嘶哑道:
“想、得、美!”
随即,以他为中心赫然腾升起灼人的高温,温度扭曲空间,恍惚间形成一个巨大的“热球”。
长青直觉不对,快速向后退,却仍不及那“热球”膨胀的速度。
一瞬间,热浪扑面而来。
在眼前被白色取代之际,时间仿佛格外的慢,长青的头脑也格外清晰。
他想:完蛋,走马灯了。
今日难道就要栽在这里了?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长青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