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不停摇摆。
仿古的灯光有些发黄,甚至还有些偏绿,把竹林照得有些诡异,时不时还有几片竹叶从上方飘落,也被照得绿惨惨的,像极了电影中闹鬼的场景。
透过间隙看过去,那个发黄的白影好像也在随风摇摆不停,在摇曳竹影的遮挡下时隐时现。
韩添突然像是过了电一样呆立在原地,紧盯着那个白影。
风夹着极细的雨丝打在他身上,让他全身浮起了鸡皮疙瘩。
他解下围在腰间的大毛巾披在身上,柔软的触感带来一些温暖,让他镇定了一些。
他开始慢慢往回退,想要退回到换衣间去拿钥匙扣。
泡温泉只穿泳裤,带着挂了护身符和桃木剑的钥匙扣不太方便,于是他只用能挂在脖子上的防水套装了手机,把钥匙扣给锁在储物柜里了。
他现在心里后悔万分,果然这种救命的东西不能离身。
就在他缓慢往后挪了半米的时候,身后结伴走来了两个壮汉。
这两人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路过韩添的时候,还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缩在半道上不动。
这两个壮汉一路往前走到白影身边,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那白影,而且还是站着看了几秒,又往回看了一眼韩添,然后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走远了。
那白影摇晃的动作被这两个壮汉打扰,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赶紧往旁边闪了闪,对着两人点头哈腰了一阵,等壮汉们走了后,才又跳回原地摇摆了起来。
韩添疑惑地看着那白影,难道那两个壮汉也有天眼,也能见鬼?
看他们刚才错身的样子,明显是有着交流的。而且那白影还是跳回来的,魂魄不是用飘的吗?怎么会用跳的?
韩添抓紧了围着自己的毛巾,大着胆子往前走到了没有视线遮挡的位置,就见那个白影下两条大毛腿跟跳皮筋儿似的欢快地蹦哒着。
再仔细一看,毛腿上方的白影就是酒店提供的白色大毛巾,正随着大毛腿的动作一甩一甩的。
韩添怒从中来,他说怎么这几人都没在入口等他,原来搁这等着坑他呢?!
于是他快步跑上前,抓住对方披在身上的白色大毛巾就扯了下来。
身上披着的毛巾猛然被扒掉,正跳得欢实的吴永逸猛地一顿,回头一看,就看到韩添怒目圆瞪的脸。
见自己的恶作剧被抓包,他赶紧堆出一脸讨打的笑,伸手抓住韩添用力丢过来的大毛巾,缩着身子往后退,一边伸手拦着韩添作势要打他的拳头,一边欠揍地说道:“诶,阿添!不带这么着急上火的哈!”
吴永逸是个典型的来事儿精,一天到晚总能倒腾出一些花活儿来逗乐子,所以平时人缘很好。
但这仅限于乐子没有逗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韩添本来就一路忐忑,这家伙竟然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他气得够呛,真的在他身上砸了两拳。
这家伙立刻戏精附身地哀嚎起来:“哎哟喂!饶命啊!臣妾不敢啦!”
他一边嚎,还一边往角落里蹲着的三个人那边跑。
那边蹲着可不就是刘行、马小林和查言泽三人吗。这三人有的捂嘴,有的抱胸,都低笑着看着吴永逸和韩添两人你追我打地跑了好几圈,才慢悠悠地上前装模作样地阻拦了一下。
另两个也就算了,查言泽明明知道自己对这些灵异鬼神的很过敏,却还跟这几人一起谋害自己,实在是太可恶了!
韩添恼地瞪了他两眼,心里默默决定,今天晚上不打算理他了!
查言泽见他确实挺生气的,连眼角都气得有点发红,赶紧跑过去道歉:“添哥,对不起!我就是觉得你今天有点太焦虑了,想说这样可以帮你缓解一下。你别生气啊!”
他年纪小,又被师兄从小宠到大,所以撒起娇来从来不要脸皮,什么好话都不要钱地往外丢:“添哥,你最好了!别生我的气嘛!”
旁边的吴永逸也学着他这幅样子一起撒娇:“添哥!别生我的气嘛!”
但他没有查言泽那种年轻活力,硬掐着嗓子,活像个太监。
韩添看着这一左一右的活宝,憋了好一会儿,实在没憋住,笑出声来。这一笑,也就破功了。
吴永逸一把揽上他的肩就往温泉区走:“来来来!别老是杞人忧天的,难得出来玩一趟,先享受生活!”
被这几个人这么一闹,韩添心里的担忧缓解了很多。
虽然一直不知道心里发慌的原因是什么,但确实没有必要做无谓的思考。
更何况还有会术法的查言泽,要真的碰见了厉鬼,他也是个靠谱的战力。
这个酒店的温泉区非常大,而且做成了各种不同的主题,除了有鲜花泉、草药泉、酒泉,还有嬉戏池、游泳池、电影池什的么,每个区域之间有茶水和点心供应,在里面玩个一天都没问题。
不过泡温泉也需要讲究,不能一个池子泡太久,泡个几分钟就要起来,喝点水补充一下水分,休息会儿再去下一个池子。
韩添泡了几个池子,水有些喝多了,着急想去卫生间。
他原本想要拉上查言泽一起去,可是这家伙正泡的舒服,整个身体圈缩在水里,就留了下巴以上露出水面,头枕在池边,一脸的满足。
而另外几人,搭讪的搭讪,吃点心的吃点心。
韩添环视一下,只好爬上岸,披好大毛巾,看着路标,自己一个人往卫生间走去。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泡温泉的人多了起来,熙攘的人气十分足,厕所里也有好几个人在排队,想来鬼物不敢近身。
于是韩添在一旁跟着排队,等他上完厕所,洗完手走出卫生间,抬头突然看见卫生间前面的绿竹丛中依稀有一个白影。
那个白影被昏黄的灯光照得十分朦胧,就像套了一层滤镜,看上去莹白温润,在竹影的映衬下有些寥落。
韩添见这次白影没有蹦蹦跳跳地摇晃,心想这次不知道换了哪个人又装鬼来吓他,真是没完没了了,老实人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于是他努着一张脸,装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绕到竹丛边,想要先发制人,吓他们一大跳。
但刚走到那白影边,那白影似乎有感应一般,猛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白得跟纸一样的脸。这脸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颜色,还能看到后面时不时摇晃两下的竹枝。
这个白影这个是嵌在竹丛中的,刚才由于底下竹篱和景观植物的遮盖,韩添没看到这影子下面并没有脚,而是飘飘忽忽地浮在空中。
这不是阿飘是什么?
于是还准备吓人一大跳的韩添就这么直直对上了这位阿飘苍白的脸。
韩添像是一下被雷击中了天灵盖,登时从头麻到脚,大张着嘴又喊不出来,隔着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路过的人。
“诶,你干嘛呢?见鬼了?没看见后面有人?”被他撞到的大哥把他推到一旁,冲他嚷了两句。
韩添被他吓得一愣,赶紧条件反射地道了两句歉:“抱歉抱歉,刚才没注意!”
“小心点,黑灯瞎火的,撞到老人有你受的!”男人抱怨了一句,没再多计较,离开了,完全没有注意到竹丛中飘忽的鬼影。
韩添深呼吸两口,将心理的惊惧压了下去。
事实证明,表现得越害怕,越容易被鬼调戏。于是韩添装作十分镇定的样子,僵硬地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看着那个阿飘。
没办法,他已经是在册的魂官了,用司韶的话说,这是他们的工作对象,他没办法对工作对象视而不见。
那位阿飘见韩添在正视他,十分激动,拖着惨白半透明的身子往韩添面前飘过来:“大人!真想不到大人能光临此穷僻之处,某实在是太荣幸了!”
那个魂魄激动地晃了晃,摘下了头上戴着的小帽,飘起来给韩添恭敬地作了一揖。
他穿着一身清末民初的长褂,头上戴着个小帽,但却留着一头短发,一副斯文有礼的书生样子,不像是个会害人的恶鬼。
韩添这是第一次自己直面一个魂魄,难免有些局促,但见他温文有礼,心里倒也不那么忐忑了。
他往边上挪了一些,又看了眼周围,确定没有人在附近,才小声地说道:“你好你好。那个......你......在这多久了?没害过人吧?”
那魂魄一听,赶紧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小生是良民!当年在此意外身故,一直留在此地,从未做过恶!大人明察!”
他激动地上下飘着,眼看这就要下跪对天发毒誓了。
韩添赶紧安抚他道:“明白明白,我就是随口一问。你是什么时候......呃......身故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去投胎吗?”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那魂魄的伤心事,就见他飘落在了地面,一副颓丧的样子,两肩也跟着塌了下来:“唉,小生是民初之人,在北平讨生活,那时刚流行去辫,小生还赶了这个潮流!”
“当年小生回这个杨河村探亲,不巧遇上了地龙翻身,被压死在了房梁下。也不知是这处太过偏远,还是其他原因,这些年都难得遇上个鬼差......”
他说得几乎声泪俱下,伸手不停地抹着眼角流不出来的泪,整个魂体因为激动,忽大忽小明明灭灭,似乎要控制不住满心的悲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