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大殿上，座上正闭目养神的少年君王忽然睁眼。

烛火将蟠龙柱的影子投在白玉砖石上，香炉青烟与月光交织，些许星子已点缀起远方浓黑的夜空，但外头传来的灯光比里面的更亮。

北方冬季的夜晚来的比江南早的多，但也不可能瞬间从日暮时分转向星夜子时，应该是刚才猛烈的撞击使她脑子也跟着受了影响，连带着颜暮的身体也跟着她脑子昏迷了许久。

苏沫舒了一口气，庆幸还好颜暮这个时间是一个人在御书房。

不然陛下好生生的突然倒地昏迷不起，好歹要搞一出朝野震动，外加太医们深夜会诊了。

往常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其中一个人在做什么，只要有一方睡着，他们的身体就会强行互换，且在四个时辰后才能再从睡梦中换回来。后来他们尝试过各种方法，这期间不管如何，即使二人从睡着到醒来无数次都无用。

也就是说，每次他们互换身体的时间，都必须达到固定的四个时辰，而且只许多，不许少。

于是她和颜暮很早便商量好，除了事先告知对方情况有变，都尽量不要在白天睡着。

只有夜晚，夜深人静，世人都在梦中，才能避免别人察觉到他们的秘密。

因为他的身份是那样特殊。

这次他们未曾在前一晚商量好，就在白天强行互换，应该是苏沫突然被打晕了。

苏沫喃喃自语：“原来被人强行打晕，身体也会换过来啊。”

睡着也能，晕了也能，这倒是个意外的新发现。

苏沫脸色微愠。

苏家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搞些什么名堂，竟分了两拨人来捉她。下手还这么狠，不怕把自己打死打残了？

眼神不经意间扫过桌案，苏沫的目光敏锐地停留在角落。

礼部之前一直放在这里的折子不见了。

已经被颜暮批复了？如果是的话……

灵光如银瓶乍破突然迸出，苏沫一下就被点通。

哦……她昨天猜的果然没错，苏家真是为了这件事，才要接她回府呀。

这些仆从嬷嬷见她不松口答应，又不敢直接在裘伯伯地界上动手，所以派了几个面生的男人趁她外出直接抢人，只要能把她带回去，怎么样都行？

苏沫想这苏文谦怕不是脑子坏掉，学起那无耻的匪徒手段来了，奇怪的很。

她回想到听过的只字片语，或许……不是苏家，是自己凑巧撞上了什么人，听到了什么不能听的事情，才会被打晕。

袭击她的人到底是谁，苏沫没有看见，她不能确定，想这个问题已然没有意义，而且距她与颜暮能再次换回身体足足还要一整夜，这太危险了。

苏沫心态已经平静下来，她知道现在自己必须得做足准备，以免颜暮在那边真出了什么事，一个人孤苦伶仃苟了一晚上不说，回来后兵马未动，粮草也没行。

苏沫站起身，来回在大殿踱着步。

铜镜前，苏沫调整着自己的仪态神情。

她的手靠在背后，已然有了副少年帝王的模样，任各大臣站在近前看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定下神片刻后，苏沫回到御座前，微微弯腰，手摸到椅背之下，按动了后面暗藏的机关。

等身后的墙门缓缓开启，她直起身，走入了黑暗之中。

穿过十几米幽暗的密道是另一番天地，不大的空间内无烛台明火，顶板、壁面、柜案被近百颗南海敬贡的夜明珠和水晶石照亮，光线俨然比上方大殿更加明朗。

这里五脏俱全，左角的多宝阁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兵甲藏书，右边的柜中摆着秘案卷宗，中央放置着帝王黑玉砌成的玉石桌，工工整整，俨然是另一个御书房。

苏沫走到左侧，敲了敲暗阁的扣板锁环，沉声唤道：“吴巍，你在吗？”

话音刚落，一抹身影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密道拐角处。

“臣在。”

-

【夜半子时。】

冬夜的江上，寒风尤为刺骨，外面的倭贼有些不受冻，一直不停搓着手哈气，偶尔发出几声嘀咕。

“嘶……”船仓底部隐隐有低音响起。

头已经舒缓了一些，不那么疼了，颜暮借腰腹的力量坐起来，将自己后背倚靠在最近的那叠箱子旁。

这堆木箱子很沉，即使他半个身子用力往后抵去，也没有丝毫晃动。

这是哪？倭船是否已经驶离临州地界，离通州港口又有多远？这群倭贼是否今夜就要出海？颜暮不知道。

大和国语晦涩难懂，当年苏沫很感兴趣，找礼部要了个曾去过倭国的使臣教习过一段时间，颜暮迫不得已，为了不穿帮也只得跟着一起学了半日。

她向来三分钟热度，过后就忘了，他倒是还略知一二，根据短词听的个大概出来。

先且不说倭贼为何能如入无人之境，进入与海岸相隔甚远的临州，苏沫又怎会与倭贼牵扯上，又为何要绑了她？

他清楚苏沫这么多年因为互换这个秘密，一直活的小心谨慎，行事也从未出过差错，更不会去主动招惹什么仇家，想来定是因她那个没良心的父亲才摊上了麻烦。

颜暮闭着眼，指弯习惯使然的刚要敲在木箱上，又及时收了回去。

夜色深沉，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船似乎在浅滩边停下，船上的人下去了大部分，只留下那个晚上点火把挨了骂的本地船夫，在颜暮待的船舱边上，用临州话轻声骂了句“死倭贼”。

外面的人将苏沫只用麻绳捆了手脚绑在船舱最底层，这么久也不进来看看，估计以为迷药量多，足够让一个小姑娘睡很久。

颜暮背着的双手在一处尖锐的木块上慢慢磨着，好半天这节粗麻绳才磨了一小道裂痕出来。

他也观察了自己背后靠着的箱子很久，只要船一动，这箱子里面就叮铃哐啷作响，里头装着的似乎是金银铜器之类的物什。

近百年来大颜朝国力强盛，前朝那些有组织纪律的倭寇已经许久不在沿海作案，只有小批被大和国通缉的逃犯流窜在海上以渔生活，顺便贼心不死的来沿海乡村打个劫。

这些倭贼千里迢迢来大颜，估计也是为抢劫财宝，看来他们此行颇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黑暗中尤为漫长，颜暮的心情也越发焦躁。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阵困倦霎时间席卷而来，眼前那道熟悉的亮光闪过，亮光消失后，颜暮又回到了他的承明殿中。

他直挺挺地躺在软塌上，身上还盖着被子，舒服暖和。

颜暮这会不知是气还是笑了。

苏沫这个心大的，居然还在用他的身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