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马车走走停停,没刻意赶路,数月后终于来到了洛京。
这里不同于江南的青砖黛瓦,小桥流水,行至城门前都有黄土风沙。
自从上次闹过那个成长的乌龙事件后,她就没敢再跟颜暮通上一次信,她甚至连密室都不敢去,生怕颜暮在那找她算账。
是的,苏沫将那个糗事称作成长的乌龙,至于颜暮有没有发现她身体的不一样,随便他!反正他也找不来太医跟他看病,他也不会像她那样傻傻犯糗。
到达城门时是早午间,要进洛京城的子民和车队排了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只能远远的看见巍峨高耸的城墙。
洛京城门管辖甚严,每行人都得盘查许久,看来离排到城门口还要等上个小半天。
贵人们在封闭的车中待着烦闷,没一会便都陆续下来转悠,苏家车队见状也停下来休整了一番。
仆从婢女们忙着从车上搬了板凳下来,又忙着在空旷地生火做饭,等饭做好了,禾娘子这才叫戚氏与苏杉儿下车来。
马车内的苏沫正掀着帘子往外头,正好近处看见了自己那个继妹。
她乖乖巧巧地跟在戚夫人身边,一会又抱着母亲撒娇,像是在吐槽着地上脏弄脏了她的衣裙。
戚氏即使在灰尘扑扑万事不便的长途中,也要穿的像个上朝去的诰命夫人,一下车来就有四五个丫鬟围在跟前伺候。
苏家的长辈皆早亡,戚氏嫁进门时老太太也躺在病榻上好几年,并未像苏沫母亲当年那样受尽婆母刁难,一入府便作为当家主母执掌中馈,彼时苏文谦也已考取功名功成名就,戚氏只得个女儿也没有长辈说教了。
连茶岭山庄的婆子们议论起来,都是说她命好,直接捡了现成的便宜。
这母女俩真幸福啊。
苏沫腿坐的有点发酸,车内也闷热,便也下了车来,铺了块垫子抵靠在车轮旁的阴凉处,坐着吹风。
上一回见到这座巍峨的青砖城墙,还是四年前的那个清晨。
她在城外的驿站远远的听到了皇城中传来的丧鸣声,心脏犹如死寂那般冰凉。
那是灵钟,只有这个国家的掌权者死亡才会响起的灵钟声,每到晨昏时刻都会被敲响,足足持续一整月。
带着她一起同行的镖行镖师们纷纷面露惊慌,他们这一路从江南奔波而来,除了睡觉就是赶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旁嚼着炊饼的外商惊讶地喷了一地的饼渣:“呀呀呀,这是哪位大贵人走了?”
同在驿站内喝茶歇脚的本地人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说:“嘘,小点声,是太皇太后冥天了,你们是别处来的吧,她老人家都走了一周了。”
卸了马鞍过来的总镖头倒是很淡定,只有他注意到了苏沫:“咦,小子,你怎么哭了。”
扮作少年模样的苏沫擦了擦脸上的泪:“风沙太大,沙土进眼睛了。”哽咽着,她的眼泪流的更多了。
“天热就吃西瓜嘞~”熟悉的洛京口音在不远处响起,打乱了苏沫那些难过的回忆。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前方正传来吆喝的那辆青布驴车。
进城的队伍中有个用毛驴拖着板车的摊贩,他那车担上全是西瓜,个个滚圆,叫人好生嘴馋,那摊贩本是拖进城里想卖给下午出来打牙祭的少爷们吃,见这队伍里有不少大户人家的车马,他商机一动,便顺势开始就地叫卖起来了。
“诶,大家伙快来看快来买哦,又甜又大的西瓜咯,五钱一个,五钱一个啦,进城还要排上几个时辰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
吆喝声响亮,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有百姓道:“诶,我说你这贩子,见这天热也不能坐地起价啊。”
摊贩怒道:“我一开口喊得就是五钱,你倒说说我起的什么价?去去去,吃不起就别吃。”
有围观的百姓“嘁”了一声,他听到价钱就打消了买的念头:“这东西洛京城里多的是,还有那西域送过来的,比你这本土的西瓜甜多了,才三钱一个,你这价格是冤大头才买咧。”
那边的戚氏也不由咋舌道:“卖的真贵,洛京的东西价格也吓人,临州的西瓜才一钱,这人真是黑心啊。”
苏杉儿伸了伸脖子望向那板车,舔了舔唇舌:“母亲,我想吃西瓜,这个西瓜看着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大,肯定很好吃。”
戚氏无奈地点她脑门:“真是个馋嘴丫头,禾娘子,去跟小姐买一个来。”
不知不觉她就成了冤大头,禾娘子硬着头皮拿着钱袋子往那摊贩走去,迎着不少人的目光买下了西瓜。
地上早铺设好的锦缎上已摆好了瓜果点心,仆头儿禾娘子服侍戚氏坐好后,又有条不紊地去整理自家主子的仪容,戚氏捧着巴掌大的铜镜哀叹:“这一路奔波,面色都没以前亮了。”
禾娘子笑道:“夫人莫要忧虑,等会我同夫人上些眉粉,定叫老爷瞧着夫人美。”
苏杉儿才不管自己是变美还是变丑了,她眼里只有那刚切好的西瓜,香香甜甜的西瓜,切开黑籽满满,红润得劲,一口下去汁水飞溅。
苏杉儿见苏沫正朝着她看来,嘴里嚼着的西瓜不由更香了些。
她招招手,冲苏沫喊道:“喂,那边的,你要吃吗。”
戚氏忙低声喝道:“叫她作甚,这东西贵着呢,咱们都不够吃的。”
苏沫本想摆手婉拒,但见戚氏如此紧张,心中又起了点狐狸般的兴致,她站起身来,拍拍裙摆上的尘土,一步一颠地朝她们走去。
“哎呀哎呀,怎么真来了。”戚氏心里难受得紧,仿佛苏沫每往前走一步,她的西瓜就少了一块似得。
苏杉儿吐出一口籽,指向盘中那块最小的边角料,大发善心道:“喏,这块给你,其他的别动,那是我和母亲的。”
说她这妹妹慷慨吧,好像又还是遗传了点她那娘的小气,苏沫往地上一瞥,见那果肉里全嵌着黑籽,占了半块果肉,便没了食欲。
果然和那洛京百姓说的一样,个头太小,皮相不佳,的确不如西域的西瓜,这种品相根本进不了宫里的御膳房。
“看着不怎么样,算了,不吃。”苏沫一摆袖子,潇洒回身。
她月月都能尝到西域进贡过来的西瓜,尤其是夏季,小内监会将那籽一颗颗的全给她挑好,送上一块鲜嫩肥美只有红色果肉的瓜,一口下去那才叫一个回甘暴爽。
这东西还要她亲自挑籽,再甜也没口欲了。
那边苏杉儿愣住了,她没想到这山庄长大的穷姐姐比她还挑食,又想起刚才那百姓说的话,苏杉儿手里的西瓜瞬间不香了。
“连她都嫌弃这东西差,母亲,我不要吃了。”她赌气一扔,丢在果盘里。
戚氏心疼得紧,拾起她丢在一旁的瓜,咬了一口又递到女儿嘴巴边:“你别听她瞎说,她那是打肿脸充胖子,其实脸皮薄的很不好意思拿咱们东西呢,快吃快吃,这不是很甜吗。”
苏杉儿本就是嘴硬,但实际真觉得这瓜解馋,不吃的人哪是看不上啊,他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苏杉儿这会哼了声,道:“确实,他们不懂。”又重新抱起西瓜啃了起来。
这母女俩真容易满足啊。
一阵风卷起尘土,苏沫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缩回了马车内,她才不想和她们一样在外头吃土。
苏府置在洛京的宅子远离闹市,进了城门行半刻便到了。
大管事早就带着门房人守在门口,迎接远道而来的一大家子妇孺家丁。戚氏还未下马车,那管事就扬着笑脸凑了上去。
“夫人,屋子都备好了。”
戚氏朝他点点头,趾高气扬地带着苏杉儿先头走了进去。
苏家在洛京的宅院没有江南的三分之一大,在寸土寸金的皇城,苏家能买下这座宅院都是靠了戚家的银钱。
不过这屋子也属实太寒碜了些。
一进正堂,戚氏还未出口,苏杉儿就已经面露不满。
“母亲,正堂离门口这么近,爹爹不是都升到三品了吗,怎么这里还没有县衙府宽敞。”
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用脚丈量,不过十几步便到了墙角。
怕是睡觉打个呼噜,屋外都能听见。
戚氏训斥道:“洛京居大不易,别挑了,回头你爹下了朝回来,又得挨训说你不知勤俭了。”
房屋大小跟勤俭有何关系,住的不舒服啊,苏杉儿撇了撇嘴。
戚氏叹息,她这独女儿,真真娇纵的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瞥见落在最后进来的苏沫,进来后站在那乖乖巧巧的一言不发,戚氏更有些糟心了。
真要接纳这个继女进门,要朝夕相处了,她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眼不见为净,戚氏便同管事说:“你先带着大小姐去她的院落,替她安置下。”
苏沫的院子被分在西边,单独的一个小院,而东边只住着苏文谦一家三口,较西苑宽敞多了。
被带进西边院子的时候,花苞已经开了满园,刚下过雨的土路上有些泥泞,花圃内未常修剪的树叶枝条已经伸到了铺设的石头路上,很是拌腿。
苏沫脚下一浅一深的,潮湿的泥土很快就糊上了她的那双绣鞋和裙摆。
“大人买下宅院前,这个小院就是花圃,风景可好了,大小姐闲时可以在里头种种花,养养草。”带路的管事说道。
苏沫腼然一笑,回他说:“好啊。”
好啊,好到实在有些凄凉。
但苏沫也没有什么对比之下的失落,虽然和下人仆从们挤在一处,但西边只有她一个主子,还是个单独的小院子。
让她自己偏安一隅,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