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中午,邹直皱眉抖掉身上的雨水,满目愁容。
顾雪乖巧地坐在床上,看着他脱下雨衣,哪怕雨衣包裹地严实他还是有一大半的头发被打湿,雨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淌下来,打湿一片地面。
手上没有抱着那个令人讨厌的生物。
不知不觉间,她松了一口气,一双与她整体气质不符的眼睛生动地闪烁着星光,她默默喊一声:“邹叔。”
邹直此刻正在换雨靴,听见她的声音后身形顿住,过了一会才向她投去目光,叹出一口气:“你……算了,等我换一身衣服再说。”
顾雪有些不明所以,目光追随着他走进另一间房间,又关上门。
邹直的欲言又止不由让她产生一丝不妙的感觉,她的手指不断扣动着,掐出鲜红的指甲印。
那扇关上的门没过多久就被打开,邹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里面走出来。
顾雪停下动作,又开始追逐他的身影。
邹直察觉出她不对劲的情绪,转身向她走来:“你怎么了?”
顾雪颤动着眼睫毛,犹豫片刻才道:“我……妈妈没有为难邹叔你吧?”
“怎么说呢……”邹直摇了摇头,找了一个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就是……她想让我把你带回去。”
“是吗……?”顾雪垂下视线,心里开始焦躁起来。
她当然是不想要回去的,回去就意味着没有尽头的家务以及谩骂,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这次的伤势可以再严重一点,这样她就有理由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至少不会那么痛苦。
哪怕就几天……
顾雪仰头,眼中含泪:“谢谢邹叔这几天的照顾,明天我就回去吧。”
邹直见不得小孩子这样懂事,心脏开始心疼地抽动,他拍了拍她的肩:“没事的,你在我这多呆几天也没关系,把伤养好再回去,这样稳妥一点。”
顾雪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点头,算是她的私心。
邹直就这样和顾家僵持了几天,每次邹直出诊途径顾家时总会被顾母喊住,躲又躲不过,他只能装作听不见。
没过几天,县里就派了军队来村里派发物资,一列列的军人身形挺拔,挨家挨户地敲门问候。
大多数人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军队来了就说明哪怕这场大水发得再严重,至少大多数人的命是保住了。
顾雪望向窗外来来往往的军绿色人影,却一直发呆,仿若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如今她的腿已经不再像起初一样疼痛,好受了许多。
从她的视角可以瞧见一只皮艇由远处划过来,最开始她以为是去别家的,因为邹家的物资早早就领了,可是那只皮艇目的性明确,不过一会就距邹家不过五十米。
顾雪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顾母。
一刹那,她的心脏揪紧,下意识想要躲起来,却又无处可躲,可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
她本来就是要回去的,怎么呢一直呆在这里?
她不由苦笑,停下动作等着顾母过来。
“同志!就是前面这家,你们停一下,我去叫我家妮子。”顾母对着船上的解放军笑脸相迎,倒是不像顾雪记忆中那般的凶神恶煞。
下一瞬,那张对顾雪来说极具压迫力的脸就开始转动,恰好看见窗后的她,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她的口型一张一合,因着隔得远顾雪并不能听清楚说了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顾雪呆愣地坐在床上,心中不由想到:啊,这才应该是她原本的样子。
很快,顾母就翻窗而入,说的话这才能听清:“你个死贱人,不回家是吧?!看我不打死你!”
说罢,便大跨步向她走近,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就往外拖。
顾雪根本反应不过来,头皮传来阵痛,她只好抓住顾母的手为自己求情:“妈妈……好痛,我知道错饿了。”
“你竟然还知道认错?”顾母冷哼一声,倒是松开了手,却不是要放过她的意思。
她一脚踢在她被热水烫伤的伤处,仿佛是嫌弃不够,又重重补上一脚。
顾雪痛得尖声大叫,痛得全身抽搐,珍珠般大小的泪水瞬间流了满脸。
这般凄厉的尖叫惊动了等在屋外的军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在外喊道:“大娘!算了吧,我还要给其他村民发物资呢,先上船,别打她了!”
顾及有外人在场,顾母只好作罢,她背对着窗外的军人狠狠瞪了顾雪一眼,小声道:“还不快跑爬起来!”
顾雪的眼泪好像要流尽了,唯有腿上剧烈的痛感勉强能让她将意识拉回现实,她虚虚地应声:“好……好的,妈,你别……别踢我了。”
说完就要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不料,一双腿已经无力支撑,她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咚”的声响,恰好又碰到了伤口。
顾雪疼得“嘶”声,眼泪又从眼眶中挤出来。
对她而言,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快点!”顾母早就回到了船上,拧着眉头,丝毫没有耐心地喊道。
顾雪在此刻有些绝望,她只能用手臂拖着身体挪动着向外爬去,眼泪如泉水般往外流着,没有停歇。
在皮艇上的军人以为她是瘸着腿过来的,没想到随意一瞥,却见那小姑娘竟是爬着过来的!
他震惊地无法言语,先是深深看了顾母一眼便快步进去把顾雪抱了出来。
“小姑娘,你没事吧!”
顾雪勉强摇了摇头。
见她这副惨状,见过不少世面的他也难免不觉得惊悚,到底是用了怎样的力才会把小孩踢成这样,哪有这样对自己孩子的?真的不是仇人吗?
“大娘!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把孩子踢成这样啊!更何况还是个女孩!”他实在是没忍住朝着顾母低吼一声。
顾母瞪大了眼睛,无处说理只好道:“这……这……你别管我的家事!”
军人拧眉,不好再争执。
回去的路上,恰好撞上邹直。
邹直连忙伸手拦住皮艇:“诶诶诶!怎么把她带走了?顾雪?顾雪?”
顾雪此刻已经昏了过去,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邹直当即觉得不对劲,有些着急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解放军同志?”
军人有些一言难尽,瞥了一眼不说话的顾母,而后道:“这小姑娘被踢了几脚。”
“踢了几脚?就踢几脚也不至于这样啊……踢哪了?”邹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被解放军印证。
“脚上,我记得你是医生吧?快看看她,她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顾母听见又要看病,立即反驳:“那怎么行?!”
“你还好意思说?!我一个没看住你就这样对你女儿!她腿被烫伤到现在都没好,你又添上一脚,你就说你是不是想让她死啊?啊?!你配做人吗?!”邹直气极,大骂出声,全然不顾及其他。
“我怎么就不配做人了?!她又……”顾母刚想反驳,下意识又反应过来身边是有军人在场,她瞄一眼身旁的身影,大脑像是卡壳了一般:“又……又……”
邹直的脸被气得赤红,胸腔剧烈起伏:“又什么又?!又没事?!你是眼睛瞎了吗?!人都晕过去了还没事!”
仿佛不愿意再和她这个疯子搭话,他转而对一边的解放军人说到:“同志,你把小孩带回我家吧,我给她看看。”
“行。”
“不行!”顾母吼出声来,却被另外的两人忽视得彻底。
邹直接着道:“麻烦你把她抱到我船上。”
“好。”
顾母有些急眼:“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邹直!我记得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吧?!”
说着,她一把扑在昏迷的顾雪身上,阻止他们的行动。
“你也知道这是你的女儿啊?!”邹直嗤笑一声,对着志愿军人道:“别管她,同志!把她抱过来。”
见自己的这招没用,顾母当即撒泼打滚起来:“哎呦!欺负人啦!堂堂一个兵竟然欺负平民老百姓了,哎呦,谁来救救我啊,我的命好苦啊……”
“你!”志愿军被她的这一番言论震惊地无话可说,他只好扭头看向邹直。
邹直皱眉,咬紧后槽牙。
“哎呦,有没有人啊,欺负人啦!”顾母不依不饶。
军人头冒冷汗,身为志愿军万万不能欺压老百姓,要是被组织知道了他可是会被重惩的!
邹直自然也知道,为了避免连累,他只好妥协:“别喊了!”
顾母止声,一双眼睛精明地转了几圈。
邹直只觉得厌烦:“你先让我看看她的伤,再把她带回去行不行?”
她的眼睛又转了几圈:“不行。”
要是知道她把这妮子打成这样她还怎么在村子里做人,这可是在外面呢,周围几户人家可是在看她的热闹!
邹直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你别得寸进尺!”
顾母不想得罪他,于是也退了一步:“那你明天来。就一晚上人也不会死了。”
“你疯了吗?!”
顾母笑着,看了两人一眼,作势又要开始嚎。
“行!我答应你!”邹直瞪着她,攥紧拳头,头一次觉得有人能够可恶成这样。
顾母得意一笑:“那就不得了。军人同志我们快走吧。”
志愿军无语地哼出声来,谁能想到上一秒还在威胁他的人,下一秒就能这么客气,变脸的速度像翻书一样。
顾母闻声看向他的脸,恶心地笑着。
得罪你又怎么样?反正过几天就走了,难不成还真会报复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