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来干什么?”
祠堂里面,祖宗的排位摆在上面,一旁供奉着蜡烛香火,沈太傅满脸苍老,他听到声音之后原以为是小厮,却没想到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二儿子。
他顿时冷下了脸,眼神里带着一丝防备:“你想要做什么?”
“来给大哥上一炷香。”沈词走了进来,他拿起旁边的香,将其点燃,朝着牌位拜了一下后,才插入了牌位前的小香炉之中,微微笑道:“今日是大哥的生辰,特来恭贺,来得匆忙,未备生辰礼,还望大哥海涵。”
“你给我滚出去!”沈太傅颤颤巍巍地起身,怒道:“这里是沈家的祠堂,容不得你这等不肖子孙在此撒野!”
“爹。”沈词看着沈太傅,唇角微微扬起,无奈道:“我只是来给大哥上一炷香,你实在不必如此防着我的,我也是想要为沈家谋一条生路。”
“你给我闭嘴!”沈太傅怒斥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不要叫我爹!你,构陷忠良,兄弟相残,若非是你与六皇子狼狈为奸,设下圈套,你大哥怎么会冒险前往塞外,最后病死于风雪之中!”
“战场无父子,朝堂无兄弟。”沈词看向了沈太傅,道:“是大哥先给我下套,我不过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荒谬!你大哥只是想要让你不要和六皇子掺和在一起!”沈太傅重重捶了一下桌案,怒道:“六皇子是怎样的人,你……你!”
“爹。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无论六皇子是怎样的人,如今他是赢家,我们沈家也是赢家,爹,你应该感谢我的。”沈词忽然顿了顿,他笑了声,自言自语道:“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爹,大哥当初出关塞外是为了做什么,你最为清楚,若是大哥真的成了,按照我朝律法,我便是腰斩,可是爹你也从未劝阻过大哥留我一条生路,如今这个家中,还能维持太平,维持脸面,便已经烧高香了。”
这死的是沈诗,所以他们都在为沈诗惋惜,为沈诗鸣不平,可若是死的是他沈词,旁人只会说他咎由自取,说他是技不如人,夸赞沈诗果真高明。
想想就觉得可笑,沈词觉得自己着实没必要说这些的,可他还是想要说一下。
仿佛不说出口,那口怨气就一直憋在心里,让他不甘。
其实说出口后,得到的斥责只会更多。
“你……你与你大哥怎可相比!”沈太傅冷笑一声。
“果然,还是这句话,爹,你每年骂我的话从来都不换一换,你没有说腻歪,我都听腻了。”沈词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沈诗的牌位上,笑眯眯道:“大哥,你死了,这么多人都在怀念你。”
他手背的伤口已经结痂,衣摆处的血痕有些明显。
从祠堂出去的时候,外面的下人每一个敢抬头看他的,身后一道破风声砸来,即便是沈词稍稍避开了一点,还是被砸中了额角,鲜血顿时淌了下来,流进了眼睛里,眼前顿时一片猩红。
“公子!”小路惊慌道:“你流血了!”
“爹。”沈词轻轻推开了小路,他转过头看着一脸怒容的沈太傅,沈太傅也没想到会真的砸到了沈词,愣怔在了原地,而后便听到沈词说道:“大局已定,爹,我还是赢了,赢了你们所有人。”
沈太傅愣愣地看着沈词身形略微不稳地离开了这里,片刻后,他才深深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沈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小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有些着急于沈词受的伤,在一旁喋喋不休道:“公子,你今日肯定是不宜出门,下次出门前都得看黄历了,你看这手也受了伤,额头也受了伤。”
“你今日怎么这么话多?”沈词眼前有些发虚,脚步也跟着虚浮了起来,硬撑着走到小院子已经是用尽力气了,那茶盏的力道不小,刚好砸在额角,疼得他微微一颤。
真是绝佳的生辰礼了,两份生辰礼,都是见血的。
“公子,太子殿下那边要不算了吧,前几日六皇子殿下就已经……”小路还在说话的时候,就看到眼前人身形不稳地晃了两下,而后扶着墙就直接倒下了,他惊得连忙扑上前,喊道:“公子!公子!快叫大夫!”
……
私宅里,楚玄铮瞧着那些下人将满地狼藉都收拾好了,空气里还有一丝糕点甜腻的气息和茶的苦涩味,他目光却落在了门口有些刺目的血渍上。
然而下人也很快就把这几滴血痕给清理了。
这里是沈词的私宅,里面都是沈词安排的人,即便他不说,楚玄铮也能感觉到周围必然是有护卫的,他有点儿佩服沈词的手段,竟然能在老六的眼皮子底下将他藏了起来,而且一藏就是三年。
不过感觉最近来探的人不少,只怕也藏不住了。
他有些好奇,一旦老六知道他在这里,沈词又要如何,是把他交出去,还是死咬着不肯松口。
他倒是希望沈词把他交出去。
沈词那个人,太偏执,太执拗,太多疑,也太让他厌烦了。
可当他看到门边角落里一点点的血痕时,心中只觉得更加烦躁。
……
沈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刚刚醒来就感觉额角剧疼,耳边隐隐能听到一些对话,但是听得并不真切。
“二公子的伤要好好养着,差一点便伤着眼睛了,不过这伤口有些深,只怕要留下疤痕。”大夫有些惋惜道:“待我再开一些方子,二公子先服用着,好好养着。”
“多谢大夫。”小路说道。
听着人走远了的声音,沈词缓缓睁开眼,他抬手摸索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果然已经用绷带绑起来了,伤口可能比他想的要深一些,但也没关系,反正他本来就厌恶这张和沈诗一模一样的脸。
每次楚玄铮看他的时候,就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那眼神,沈词想到都觉得反胃。
现在脸上有疤痕了也好,这样也好。
“公子!你醒了!”小路送完大夫回来,就瞧见已经披着外袍下床走动的沈词,吓得连忙上前搀扶,道:“公子,大夫说你这伤口有些深,近日还可能有些眩晕,若是稍微偏一点点,就砸中的是眼睛了!老爷怎么下了这么重的手,你也是他儿子……”
“不妨事。”沈词坐在了椅子上,他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小路立刻意识到沈词要做什么,连忙道:“公子,咱们今日就别去别院了吧,而且最近六殿下总盯着你这边,若是将六殿下的人引去,反倒不妙。”
“你急什么,六殿下只是之前要稳固势力,才没空搭理这件事情,他若是真的想找,我也藏不住的。”沈词脸色有些苍白,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茶盏,似乎是在想着什么,道:“皇上病重,只怕……对于六殿下而言,好事将近了。”
“对于六殿下而言是好事,对于公子您而言也是好事啊。”小路不解道:“公子为何忧心忡忡。”
“是好事。”沈词笑了一声,他目光沉沉落在了眼前的烛光上,明明灭灭的烛火灯芯爆出了火花,他低声微不可闻道:“三年了。”
他嘴里说着可以纠缠一辈子,不怕再来一个三年。
可整整三年了,那人不仅没有半点动容,甚至越来越厌恶他,沈词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一切都是他能猜到的,当初将人囚禁在身边的时候,他早就料到了如今这个结局。
“大夫说公子你就是忧思过重,要好好歇息的。”不管旁人怎么看待沈词,可小路是一直跟在沈词身边的人,他有些心疼自己的公子,道:“这些人都是有眼无珠,才会看不到公子你的好。”
“也只有你说我好。”沈词手背的伤口也包起来了,他道:“拿我衣服来。”
“公子?”小路疑惑道:“这已经快到半夜了,公子要去哪里?”
“去西边的庄子。”沈词说道。
“公子!”小路一惊,道:“这太晚了……”
然而对于沈词而言,他想要做的事情,就必然会去做,就算时间再晚都无所谓的。
于是小路只能按照沈词所说的拿来了衣服,给沈词披上,原本他还想要跟着的,可是沈词却不坐马车,只是让他拿了一匹马,便直接翻身上马,驾马朝着别院的方向跑去。
“公子!公子!”小路急得大喊:“大夫说要静养的——”
等他喊完,沈词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街头,而远处,几个趴在了墙头的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人低声耳语道:“去告诉六殿下,沈词外出了。”
“这么晚都要外出,说是没鬼,谁信?”其中一人说道。
半夜长街纵马,的确是有些显眼了,沈词直接朝着西边跑去,那群黑衣人也跟着一起,却见沈词的马停在了一处庄子外面,门房瞧见了沈词的马,连忙上前道:“公子怎么来了?”
沈词翻身下来,对方才瞧见了沈词额角的伤,惊道:“公子。”
“无碍,过来歇息一晚,明早便走。”沈词摆了摆手,直接进了别院里,他顿了顿,又道:“加派人手将四周守起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好的,公子。”这人立刻应道。
沈词在外私产不少,且又隐蔽,他本人也鲜少与别人往来,因而对他了解的人并不算多。
这个京都西边的庄子,他有段时日没有过来了,今日若非是为了引那几个蠢货过来,他也不会来这里,屋子里挂着画,都是他无聊之时的画作,画的全部都是一个人的背影。
下人将屋子内的烛火点燃,又将里面的被子准备换新,沈词却摆了摆手,道:“不必。”
他将人打发出去之后,径自靠在了椅子上,只觉得有些反胃想要吐,但是他什么也没吃,自然什么都吐不出来,之前骑马的时候感觉还好,如今放松下来,眼前便觉得有些眩晕了。
“这里最多也只能迷惑他们两三天。”沈词揉捏着有些泛疼的眉心,细细思索着应该将楚玄铮再往哪里藏,他又累又困又疼,还异常疲惫,脑子里神经紧绷,丝毫不敢放松。
他得趁着这两三天,就把楚玄铮换个地方,等六殿下的人反应过来,必然会找到如今楚玄铮所在的南郊别院,等他们早去的时候,早就人去楼空了。
他可真是为了楚玄铮冒着必死的风险了。
可惜了,他甘之如饴,死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