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大家坐在客厅闲聊，前面的大电视放着综艺节目。
其实大家也没怎么看。
再好的演技也抵不过真实两字，况且还没有。安排好的“随机”，按部就班的套路，浮夸的表情，在秦澈眼里就如同拙劣的小丑把戏。
姑姑的日常心思多在许林浩身上，早已过了对肥皂剧感动泪流的年龄。要靠他们来消磨时间，还不如跟邻居街坊讨论一下哪里的辅导班好。
而许林浩，半大小孩，心浮气躁，连坐都坐不住，更别说看电视了。他们这个年代的小孩，可以一部手机走天下，电视对他们来说是属于上一个时代的老古董。
现在的电视节目，一如天边的夕阳，曾经绚烂过，如今快要落幕了。
三人就这么一边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
电话响。
秦澈的电话。
他看了一眼，已是站起身来，清了清喉咙开口道：“Hi，Mum。”
许林浩反应迅速，他第一次听秦澈用英语聊电话，好奇地支起小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
听了片刻，果不其然，一句话都听不懂。
秦一溪则连忙将电视声音调小。
秦澈向她摆手示意无妨，然后走向二楼书房。
……
大厅剩下母子俩，聊天的话题也换了。
许林浩半窝在宽大的沙发上，伸着懒腰靠在秦一溪腰边：“我真羡慕秦澈哥哥啊，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别墅，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秦一溪：“那你是嫌我管着你咯？”
许林浩连忙一把蜜糖洒出：“没有，我可喜欢您管着我了。”
“哼！油嘴滑舌口不对心。”
许林浩抱过秦一溪手臂，拉长懒调：“妈妈～”
“牛也没用！”秦一溪一脸严肃，“你以为什么是自由？放任自由那叫自生自灭，没有自控力就是自取灭亡。真要放你在这种环境，不出一个星期你就废了。”
许林浩全身抖了个激灵：“我也觉得，这么大一栋别墅空空荡荡一个人住，确实挺无聊的，也只有秦澈哥哥能坚持得住，要我早疯了。”
“知道就好。”
“舅舅也真是的，怎就这么狠心，把秦澈哥哥一个人扔在这里。”
所谓童言无忌，往往直达要害。
秦一溪听这话心中一怔，连忙收住话题：“这话你可不能在哥哥面前乱说，秦澈哥哥是大人了，一个人住也没什么稀奇的。”
许林浩忍不住嘀咕：“秦澈哥哥也才高一，就是大人了啊？”
他想了想秦澈的身高、学习成绩和生活种种，觉得好像又有些道理。便又道：“妈，等到我也高一，会不会也像哥哥一样有这么多游戏机啊？”
他不敢直接说买给他，狡黠地换着方式问。
秦一溪白他一眼：“你先能考得上高中再说吧！”
“聪明如我~”许林浩双手在空中瞎比划，“只要稍一努力，高中还不是手到擒来？！”
秦一溪伸手刮他鼻子：“那好啊！到时也给你买一套房，你自己一个人生活去。”
许林浩急得跳起来：“那不行，我是永远也不会离开爸爸妈妈的！”
“咱家里可没有游戏机哦！”秦一溪笑。
“那、那……”许林浩犯难了，“那我们就多过来陪陪秦澈哥哥吧。”
小孩子心中的小九九，一眼就能看穿，意外的是秦一溪并没有戳穿他的把戏。
“嗯，我们多陪陪你秦澈哥哥。”她的声音有些低落，但语气坚定。
秦一溪想起几天前，秦澈的母亲给她打来电话，客气地拉家常，希望她有空能经常看望秦澈，更重要的是希望她试探一下秦澈的心意，是否愿意回美国。
话筒里传来生硬的乡音，隐约还能听到对方身后有一个声音急切地补充，秦一溪语气平淡应对着，内心叹息一声，那个在美国生物科技界叱咤风云的男人，连给自己妹妹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化解他们父子间的心结了。
曾经，他为了追逐前方的光明，可以抛弃身后的一切，做到心坚如铁。或许他后来真的得到了光明，代价却是失去其他一切，包括亲情。
至于试探，秦一溪开不了口，秦澈是一个如他父亲一般心坚如铁的家伙，只要认定了一个方向，不撞南墙不回头。
而且，秦澈是何其聪颖敏锐的一个人，哪怕秦一溪帮他父母那边说多一句话，表现出任一分不自然，立马就会被看出。
秦一溪又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成年人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容易’二字。”
“我突然觉得不羡慕秦澈哥哥了，做大人好累。”许林浩乖乖地偎依在秦一溪身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秦一溪抚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做好自己就行了。”
许林浩似懂非懂嗯了一声，歪着脑袋问：“舅舅跟秦澈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还小，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懂。”
“妈～我的好妈妈～”许林浩伸出食指比划着一，手指都快贴到自己鼻尖，声音都起了糯，“你就给我说一点儿嘛，就一点点儿。”
秦一溪沉思片刻，没有直接讲，而是反问：“你觉得爸爸厉害吗？”
“厉害啊，你不是常说爸爸白手起家，现在公司养着大几十号人，为社会做了大贡献吗？”
“那我跟你说，你舅舅比你爸厉害千倍万倍，你说舅舅厉不厉害？”
“哇，那么厉害啊！那得多大的厂子养着多少人？恐怕比我们学校的学生还多吧。”
秦一溪语塞：“这跟多少人没什么关系，就是说舅舅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你是不是很钦佩、很崇拜？”
“当然羡慕了，哥哥这里这么多游戏机肯定都是舅舅给买的！我现在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舅舅其实也买了游戏机给我，被你藏起来了？”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在家庭方面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秦一溪这次好像没注意到许林浩的调皮，自顾说着，“秦澈哥哥在十二岁的时候，跟他闹了矛盾大吵一架，不久后就独自一人回国。父子俩就此决裂。”
“啊？你可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许林浩大吃了一惊，一连几个问号，“他们到底因为什么吵起来的？舅舅真的不管哥哥了？那舅母呢？我之前还纳闷怎么就秦澈哥哥一个人住在这里？现在看来哥哥其实也挺可怜的。”
秦一溪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事哪能事事如意，他俩是父子，我和他何尝不是兄妹！”
许林浩更加吃惊了：“这件事情还跟妈妈有关吗？！”
“以前我也埋怨来着，后来看你爸爸创业的艰辛，我心中也便释然了。谁又说得清谁对谁错呢。”
许林浩看妈妈伤感，坐起身来抱住她：“妈妈和秦澈哥哥加起来两个人，再加上我，对舅舅一个人，就是三对一，肯定是舅舅错了。”
秦一溪也环手紧抱许林浩：“或许吧，也许并没有对错，只是，时过境迁再看，都不容易呢。”
“妈，你说秦澈哥哥会原谅舅舅吗？”
“秦澈哥哥这么聪明，什么样的结都难不倒他。”
……
秦澈打完电话，又待了一会儿。
这通电话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又似乎少了一些针锋相对。
每当他心中涌出一股不耐，眼前便浮现起陈羲和说的黑白棋子。
黑白棋子本无对错，命运赋予了它们黑白羁绊，成了一柄柄利剑、一张张坚盾，在棋盘上拼斗得伤痕累累。
而本质上，它不过就是一颗小石子。
秦澈背靠椅子，一阵沉默。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又响起声音，打开，是微信加好友提示。
对方是从班级群友里添加的好友申请，显示名字：会开罐头的熊猫。
“会是谁呢？”
秦澈疑惑了一下，像熟悉的张鹏、徐内存和前桌的小雅小北，甚至最近贴身的花景灏都已加过微信，平时他又喜欢特立独行，淡言寡语跟大家较少交流。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同班同学申请加微信好友，一时间他也想不到会是哪个同学？
点开，就看到一行字：【我是赵林菀。】
看了看头像，果然就是小丫头在班级里的头像。
他马上就想到白天唐老鸭跟他说的结对帮扶的事，没有犹豫，点了通过。
很快，他就收到一条信息：
赵林菀：【秦同学，你好！】
秦澈：【你好！】
赵林菀：【秦同学，你是咱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我在数学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吗？】
赵林菀并没有直接挑明两人“结对”的事，拐弯抹角想让秦澈记起。
秦澈很清楚，女生脸皮薄，这种事说出口总有点不好意思，还是自己主动说吧。
于是回道：【哦，数学的事唐老师已经跟我说过了，因为我还有其他社团活动，恐怕没办法做到每天都有时间……】
【没关系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吧，我都行。】
这回算是白纸黑字的确认了，赵林菀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不知为何，秦澈看着微信回复的文字，仿佛在字里行间中都能浮现出她红着脸小声说话样子。
他继续回：【每周碰一次头，你觉得怎样？】
赵林菀：【没问题。】
她回得很快。
【那下周开始吧，我也没帮人辅导过，要准备一下。】秦澈想了几秒，继续打：【时间就定周六上午九点，地点我想着在学校图书馆的自习室可能会好点，找个角落应该也不会吵到别人。】
抱着玩具熊放松地躺在床上，赵林菀突然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周六在学校的图书馆，基本上不会遇到同班同学，那便相当于是两人独处？
“哎呀，我都想到哪里去了？”赵林菀气恼地揉乱自己的头发，“明明是为了学习，自己怎么就尽往别的方面想了？”
手忙脚乱中，回复短短几个字居然拼错数次，删了又重新改好，再三确认无误后才发送出去：【好的！】
放下手机，秦澈再次觉得，跟张鹏要两支雪糕，简直是亏大了。
……
赵林菀的小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圆珠笔写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粉色日记本上有一幅画：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一艘大船一艘小船相对而望，大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小人儿男孩，他正眺望着远方，下方小船上有个形单影只的小人儿女孩。
小人儿旁边圈圈里标了对白，小女孩先说话了。
小菀：报告船长，我的船锚不见了，你能收留我吗？
小澈：我会收留你的，但你必须要听命于我！
小菀：好！作为交换，无论狂风暴雨，你都会站在我身旁吗？
小澈：无论狂风暴雨！
小菀：遵命，船长！
……
彷徨的心有了依靠，便会无所畏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