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临川,同样在面对困境。
少年的呛咳比之前还要严重得多,他搀扶着少年侧躺在床边,少年的鲜血随着他的动作从嘴角溢出;如果再这样下去,即使临川能确认少年的病症,少年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临川心知在沙漠里输血是一项风险极高的治疗措施,溶血症和败血症都有可能夺走受血者和献血者的生命。
被城区隔离的沙漠,让一切先进的现代医学都成为了未来时;即使临川学习过世界上最先进的医学知识,但是在这里他同样只能退化为最原始的望闻问切。
他检查过少年的身体,没有明显的外部伤口或是症状,因此他排除了外部重击导致的内伤;而现在少年呼吸道的症状显然更加明显,具有传染性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有明显的咯血症状,说明身体内器官存在严重的出血以及炎症。
这样的病症能对应很多,单纯考虑非传染性病症,肺部病变是最有可能的;如果是传染性病症,肺结核的概率很高。
但是……不论是二者中的哪一个,在沙漠里都很难做到妥善的治疗。
少年的咳嗽声逐渐平息,粗重的喘息声在不停地替这具身体发出求救的信号。
临川换上新的医用手套,他简单地给少年漱口,冲干净少年口腔里的血污,检查少年的口腔里是否有不一样的变化。
虽然对于这个检查并不抱有很大的希望:中医的技术早在丧尸末日之后就消失殆尽,而对于临川这样现代西医学派的学生来说,口腔检查多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而这次,极小的概率让临川发现了一些不同,少年的口腔里有严重的溃疡,伴有红色的小点。
这种症状让临川想起了一种已经非常罕见病症,红蝶症。
红蝶症的名字听上去很美,实际上却是一种会逐渐攻击免疫系统,让人体逐渐崩溃的疾病。
最初被发现在丧尸末日结束以后,由于人类在应对末日时的过度反应以及在末日结束后环境的进一步恶化,由于太阳辐射和大气污染,导致部分幸存者开始出现免疫功能的紊乱和崩溃。起初从口腔内溃疡逐渐发展,由于体征不明显,一般在面部开始发病后被确诊;由于病患两颊均会出现大面积的红色皮疹,因为看上去像是在脸上生长出了一只红色的蝴蝶,被当时的医者以极具浪漫色彩的名字命名。
但是红蝶症并不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美好,从面部开始的皮疹会逐渐变大,红疹会逐渐蚕食病患的每一处皮肤,从外向内的击溃人体的免疫防线;当病患的身体防线被击穿时,他们往往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走向死亡。
但是红蝶症并不是无药可救,只是它更像是世界对于幸存者的又一轮筛选,不能适应这个环境的基因即使被保留下来也很难继续生存;而这也是红蝶症越来越罕见的原因之一:红蝶症的患者需要终生服药来抵抗环境对自身带来的影响,在末日刚刚结束后、满目苍夷的世界里,医药资源本就稀缺,于是在历史的记载中,这种疾病被当作是一场自然选择。
不过,少年并不完全符合红蝶症的情况。他已经出现了免疫系统崩溃的症状,却没有标志性的蝴蝶状红疹和其他皮肤症状,反而还停留在最早期的症状。
非典型的症状让临川一时之间并不能确认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是少年现在的情况给不了临川验证的时间。
一整晚过去,少年苍白的脸逐渐开始恢复血色,虽然意识还算不上清醒,但是至少暂时不会有危险了。
临川虚脱得靠在墙上,长时间的精神集中和睡眠的缺乏让他看上去和治疗床上的少年相差无几;如果不是残存的理智让他远离了窗户,也许下一秒他就会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一头栽倒在绿洲的土地上。
门外的孩子们已经逐渐从睡梦中醒来,临川还能迷迷糊糊地听见安昱安抚孩子们的话语,似乎是在安排孩子们一个个洗漱干净,等他们的家里人来送饭。
安昱吃什么呢,自己好像没给安昱准备好干粮。
在即将昏过去的时候,临川的脑海里没由来的冒出来了这个念头。
等临川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斜挂着的太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临川揉着自己不甚清醒的脑袋,大概估计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他撑坐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在诊疗室里,而是在自己里间的卧室。
“安昱?”临川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而站在门口的人影似乎没有想到床上的人那么快就会醒来,一个小小的口罩从他的手中掉落。
“……醒了。先吃东西吧。”安昱看似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似乎毫不在意刚才还在自己手里的沾着血液的口罩,他推开门,抬腿就往门外走去,看上去就像真的只是在这里等待临川的苏醒一样。
但临川虽然刚刚从一场近似昏迷的大梦中醒来,却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得被安昱糊弄过去。他沉着脸,坐起身下床,看到那团朦胧的红色“纸团”的真实面目——是他昏过去前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口罩。
“如果我没有醒过来的话,你想做什么?”
安昱端着绿洲上的居民们好心多送来的饭菜回来时,临川表面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如果安昱低头,他会看到自己遗落的口罩已经消失了。当临川面带微笑,甚至是过分随和地接过干巴巴的面包,示意安昱一同坐在床边分享食物时,却又突然地、如同安昱以往一样平静地图穷匕见。
“你看到了,我会让自己感染,这是让你能知道具体病症最快的办法。”安昱感受不到临川冷静面具下的暗潮汹涌,他一口咬在面包上,随意地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沙尘并不严重,阳光都还很刺眼一样。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可以相信我?我是不是拒绝了你的提议?”临川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面包,他万万没有想到,安昱会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自己妥协——他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少年的病真的有感染性,他盲目的行动会害了门外所有的孩子和他自己?
“我不能完全相信你。”安昱很认真地解释自己的行为和计划,“我已经和阿隼说好了,如果你到今天晚上都不能醒过来,就说明你也生病了,他们都会有危险,而我会把你和少年关在一起,然后由我来尝试治疗。”
“我不懂得医学,但是我可以帮你了解到这个病的具体症状,让你告诉我如何用药,至少在你死之前教会我。当然,我知道门外的孩子比你更加脆弱,所以这个口罩和你昨天换下来的口罩我都放在这间屋子里,我也和孩子们说过这里不许进来。”
“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你和躺在床上的他三个人中只有我靠着特殊的体质活下来,而你没有找到治疗的方案,那么所有染病的人都会死。不过我和阿隼说好了,如果有孩子发病送到治疗室进一步隔离,然后延长他们的隔离时间,直到所有孩子都确保没有被感染;至少这样可以保证绿洲室安全的。”
“你是知道的,我的恢复能力足够保证在孩子们病发之前痊愈,无论如何,不论最后还剩几个孩子,我都可以带他们出去,告诉绿洲上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而且。”安昱说了一大段话,似乎是有些口干舌燥,他顿了顿,迎着临川的震惊和不安,继续说着自己的计划,“而且,如果你们真的非常痛苦,至少我可以帮你们结束。”
临川的愤怒随着安昱一点一点地讲述着他所谓的计划而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心惊。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靠着自己的智慧从严密看守的研究所里逃亡出来的实验体,虽然他说着自己记忆混乱,只是跟着曾经自己策划完成的计划执行,但是他确确实实有着一颗非常强悍的大脑。
临川担心的污染外溢和隔离失效都被他解决了,似乎唯一的风险就在于万一剩下的孩子太小,很难承担起照顾自己的任务,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也许安昱也没有了在治疗室里帮助隔离的必要。
只是,当安昱说到自己可以帮助他们更快的离开时,临川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安昱。
也许是因为拳场里的经历和研究所里无数次的“死而复生”,或许还有情感缺失的影响,安昱对死亡没有恐惧,他知道那是人类生命的终点,但他似乎对生命缺乏敬畏。
临川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安昱的计划,一方面他不得不的承认,在自己感染的情况下,安昱的计划除了把自己当作实验品的部分外都是合情合理,尽量把一切危险降至最低;但一方面,安昱用自身作为病毒的容器,甚至私自准备好了废弃物给自己“接种”病毒的行为又实实在在的刺激着临川的神经。
“不是传染病。”最后,临川只能如同手上干巴巴的面包一样干巴巴地说,“是一种免疫疾病,也就是说你永远不会得这种病。”
“我和孩子们也不会感染,你可以不用这样。”
不用双手染血,也不用再背负更多的愧疚,你可以安心地在这里等待真相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