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当十九和石头跟着张顺找到城外草棚时,正撞见惊心动魄的一幕。
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拽着个脸圆圆的少年往外拖,少年拼命挣扎,哭喊着:“阿爹!阿爹,你们放开我,救命啊,抢人了!”
其他难民自身都难保,哪里敢上前救人,有姑娘哥儿的人家默默将儿女藏好,只希望这样的事别发生在自己身上。
地上趴着个满脸是血的夫郎,指甲抠进泥地里,撕心裂肺地咒骂:“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张顺见状目眦欲裂,抄起地上一根断木就冲了过去。十九和石头也迅速捡起搭棚的棍子,紧随其后。
那少年正是张顺的儿子,柏哥儿!地上那是张顺家夫郎,许竹!
柏哥儿被拖拽的衣衫撕裂,露出青紫的腕子。张顺的棍子带着风声砸下,那两人吃痛松手,少年重重摔在冻土上。
“爹!”柏哥儿顾不得疼,也顾不上看到他爹出现的惊喜,嘶声喊道,“快看阿爹!”
张顺胡乱挥打的手停了下来,正打算去看自己夫郎,就被那几人围了上来,领头的一脸凶狠,危险道:“兄弟几个带你家哥儿去吃顿饱饭,你还敢动手打人?是不想活了?”
"砰!"
木棍狠狠抽在嘴上,领头汉子踉跄着吐出两颗带血的牙。十九甩着棍子冷笑:“谁不想活了?”
“小杂种!”余下五人见老大被个半大小子打了,都挥拳冲来。
石头将还没爬起来的柏哥儿架着胳膊拖开了一点:“你离远点,别挡路。”
柏哥儿被他拖着,粗粝的地面磨得少年直抽气。
石头将人拖了一丈多远,“啪”地把人往地上一撂,小跑着过去对想帮十九忙的张顺道:“张叔,你去看你夫郎,这些人我和十九来打。”
说完拿过张顺手上的木棍,破空的呼啸声中,五个壮汉接连跪地哀嚎,石头专挑膝盖骨打,每记都带着巧劲。
六个人,石头解决了五个,被他打的那些人躺在地上抱腿哀号。十九解决了一个,被他打的这领头的,门牙漏风,手指扭曲,腰腹处明显凹下去一块,已经嚎都嚎不出来了。就这样十九还不停手呢!
“十九!”石头赶忙拽住他扬起的手,“再打要出人命了!”
十九起身又补了一脚,那具躯体抽搐着再无声息。
此时,巡查的官差听到这边有人闹事过来看。
“刘头儿!”地上抱腿的难民突然哭喊,“他们无故打人啊!”
挎刀的差役骂骂咧咧拨开人群,待看清十九的脸,突然变了脸色:“杨兄弟?您怎么来这窝棚了?”
十九看到来人,周身戾气一敛,笑着向刘三走去,到人身前才拱手道:“刘三哥,我们随大哥来府城送货,顺道听了黄大人的建议采买些人手。”他侧身指向张顺一家。
“这原是我们新买的匠人,没成想竟撞见这群杂碎抢人。”送这么久货,又跟府衙守城营打了一年多交道,他也是学会了戴着面具说话。
刘三看了看地上那些哀号的和嚎不出来的,他负责巡逻看管这边,自然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也从这些人手上玩过两个女人,但他知道十九大哥跟黄兴关系好,他哪里敢得罪黄兴,便笑道:“这些泼皮,天天惹事,早就该收拾了,杨兄弟你放心,这些人交给我,我抓他们去做劳役,看他们还有没有力气欺男霸女。”
十九笑着往刘三手里塞了块碎银:“有劳刘三哥,下次送货我给您带好东西。”
刘三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吩咐跟来的几人,将地上几人绑着带走了。
另一边,石头已经帮着张顺父子将许竹扶了起来,人还清醒着就是站不住,张顺只好将人背上,跟着石头和十九后面,往与楚枫约好的地方去。
柏哥儿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爹旁边,小声问:“爹,你怎么出来了?他们又是谁?”刚才前面两人打人的架势,看得他一愣一愣的,感觉比抢他那些人下手还狠。
许竹也在张顺背上小声问:“对啊,他爹,这两人看着年纪不大,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
“他们是买我的楚老大家里人…”张顺想了想楚枫跟两人相处的样子,才不确定道:“应该是楚老大的兄弟,楚老大说不想我们骨肉分离,让我接了你们一起回去。”
柏哥儿听他爹一口一个楚老大,就感觉有点不妙,凑到他爹耳边小声问:“爹,他们不会是土匪吧?”
许竹听他这么说,攀在张顺肩上的手不由自主勒紧了,箍得张顺差点喘不上气,声音沙哑问:“你干啥?”说完扭动了两下脖子示意松手。
许竹这才松了力道,在张顺肩上拍打了一下,急声道:“你儿子说他们是土匪,你没听到吗?”
张顺还没说话,前面的石头停下脚步,回身露出口大白牙:“不是啊,我们不是土匪。”
十九也停了脚步,扭身回头看着一家三口。
许竹低头藏到张顺脑袋后,柏哥儿学他阿爹垂下头往张顺身后躲。
张顺不好意思赔笑道:“两位,不好意思啊,我家这两个没见过世面,说话没轻重,爱乱说。”
十九扭头瞥了眼石头,对张顺道:“没事,我们家有个说话更没轻重的。”
“谁呀?”石头一脸疑惑:“十九你说谁呢?”
十九不搭理他,转身继续往前走,石头摸了摸脑袋,看向张顺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柏哥儿:“我刚看你走路瘸腿,你是不是肢残?”
石家村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五六岁时生了一次病,后面走路就一瘸一拐的,三叔祖说他是肢残(也就是现在说的小儿麻痹症)。
“不是。”柏哥儿只觉好气,自己之所以瘸腿就是这人刚刚啪的一下把自己丢地上,尾巴骨磕到了石块上。
石头“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转头跟上十九,追在人家身后问:“你刚刚说家里说话没轻没重的人,是不是我爷爷?”
十九不说话,一味赶路,石头继续道:“我也觉得我爷爷说话没轻重,他说杨爷爷有了孙子不要外孙,还说老五比我好……”
与这边混乱的抢人打架场面相比,楚枫一行人跟随王贵寻找家人的过程则顺利许多。虽然起初未能寻到人,但在黄兴的协助下,他们很快在一处隐蔽角落找到了躲藏的母子二人。
王贵的妻子何慧是个瘦弱的妇人,此刻正蜷缩在一堆发霉的稻草堆里,紧紧搂着他们四岁的儿子王宏低声啜泣。小男孩面色潮红,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他爹!”何慧一见王贵,立刻跪爬着将孩子递过来,声音嘶哑地哭诉道:“宏儿从你走后就一直高烧不退,昨晚还说胡话,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王贵扑通跪下接过孩子,触手便觉滚烫。“我不是留了银子让你买药吗?”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那些官差不让我们进城啊!”何慧抹着眼泪解释,“我把银子给了看守的差爷,求他帮忙抓药,谁知他收了钱却不认账,今早还把我们从棚子里赶了出来...”
王贵气得浑身发抖,楚枫见状立即打断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孩子要紧!我们车上备有退热药,快走!”
一行人匆忙奔向停放驴车的地方。留守的同伴们见状,孙奇和细心的冯傛娘立刻指挥众人腾出位置,铺开草垫,又取来御寒的旧棉被垫好,为王宏准备了一个临时的“病床”。
楚枫迅速从包袱里翻出两瓶稀释过的酒精,递给王贵一瓶,沉声道:“把孩子棉袄脱了,胸口衣服解开一点。”
王贵虽不明所以,但见他神色郑重,立刻照做。楚枫一边用酒精擦拭孩子的手腕,一边吩咐其他人:“大叔、二叔,你们去烧些热水,待会儿给孩子喂退热药。春生哥,麻烦用冷水浸湿布巾,越凉越好,敷在孩子额头上。”
两人忙活了一阵,孩子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但体温仍有些高。夏承良几人见状,连忙在送货的竹筐里铺上稻草,又垫了层破被子,让王贵把孩子放进去躺着。
刚安顿好,石头和十九便带着张顺一家赶了过来。耽搁了大半天,此时已是下午,回府城过夜显然不现实,楚枫索性决定继续赶路,能走多远算多远。
幸好出城前备了些旧棉袄和被子,虽然破旧,但好歹能御寒。两辆驴车挤了十几个人,虽有些拥挤,倒也不算太冷。
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几乎全是往府城逃难的流民,唯独他们这两辆驴车逆着人流而行。遇到生病的,楚枫便分些药给他们。遇到讨饭的,他只能狠心别过脸,这样的苦难,他实在无能为力。
天色渐暗,却没能找到落脚之处。楚枫本想找户农家借宿,可人家从门缝里瞧见他们一行人大多带着冻伤,以为是逃难的,死活不肯开门。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半山腰找了个背风的山坳,砍了些树枝搭成简易帐篷,又在中间生了一堆火。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烤火取暖。王宏的烧退了些,但仍昏昏沉沉,楚枫又给了王贵两片药,让他喂孩子服下。
许竹腿上的伤涂了药膏,可还是使不上力,方才一路都是张顺背过来的。柏哥儿摔伤了尾椎骨,疼得厉害,但碍于人多,也不好意思擦药,只能咬牙忍着。
董老三靠手艺吃饭,格外爱惜自己的手,正搓着楚枫给的冻疮膏,小心翼翼地揉着冻僵的指节。
没有锅灶,煮不了热食,楚枫只得让石头把从府城买的干粮分给大家,一人一个。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凝重:“咱们人多,带的粮食有限,这一路到向北县怕是都难补给,大家省着点吃。”
众人默默点头。眼下这世道,能裹着暖和的棉袄,嘴里有口吃的吊着命,已是万幸,谁还敢挑剔多少?
自打离开府城,沿途经过的镇子铺门紧闭,农家小院也都大门紧锁。有些村子甚至组织了青壮劳力,手持棍棒锄头守在村口,不仅不让外人进村,连路过都要被轰着绕道走。
楚枫一行人本打算在这山坳将就一晚,谁知半夜时分,山脚下的村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
“有情况!”楚枫猛地站起身,靠在他肩上打盹的石头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迷迷糊糊地问:“哥,咋了?”
十九几乎和楚枫同时警醒,抄起树枝三两下扑灭了火堆。楚枫沉声对众人道:“都别动,我和十九去看看。”
石头坐在地上,一把拽住楚枫的裤腿:“那我呢?”
楚枫轻轻踢了踢腿,示意他松手:“听这动静,八成是有人在抢村子,说不定还杀人。你敢跟去?”
石头咽了咽唾沫,默默松开手:“那......你们小心点,早点回来。”
楚枫和十九各自抄起一根木棍,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山下摸去。
与此同时,远在五六百里外的十湾村,也有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