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文宜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金柬正好拎着早饭推门而入。
“这么巧。”
金柬没好脸色:“巧什么呀?您老昨晚发癫的时候我不正在赶作业嘛。听的一清二楚。”他整个人缠在上床下桌的铁柱上,“我等你。”
“去你的。”
“给你的。”他分出一份包子豆浆给文宜。他却不肯接。
文宜拿着洗漱的套装巧妙地避开他传递的动线。“你不是听见了。我有人要等,不能和你吃。”
“靠。”金柬一个翻身上床,咬着包子泄愤。他躺着想了又想,突然坐起:“不会是上次医院门口那个吧!”
文宜不回话,他也能猜到。“那你可得好好服侍那位大小姐。”
“遵命。”
“太贱。”他故意模糊第二字的声调。
“去你大爷的。”
文宜车开到小区门口,打了个电话给盛灵。
没人接,他发个信息安静等待。
盛灵正在挣脱盛彗的纠缠。
“你跟去干嘛?再睡会儿。”
说破天也说不过血脉相连。她一点也不胡搅蛮缠,很合理地提出诉求。“我妹妹哎。我不能去?”
盛灵手托着小包,感受到里头的震动,心一狠来了句:“这两天逛街费用我全包,撒手。”
盛彗拿起盛寻放在玄关处的那只Miu Miu,十分挑衅地亲了一口。
盛灵在原地静默了一分钟,仔细感受了后槽牙的锋利。“走吧,别忘带手机了。”
“啊?”盛彗愣住了。
她摆摆头,“走啊,去接盛归。正好我给她又重新订了酒店。在她隔壁也给你开一间,你就好好履行姐姐陪玩的义务。”
她话还没说完,盛彗的头已经摆的像拨浪鼓了。
盛彗高高地把手里的包抬起,摆出上贡的姿势:“恭送。”
“照顾好盛寻,有事打电话。”她早该意识到的,盛彗根本就是看穿她故意要挟买单呢。她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就算妹妹跟过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通这一关节,盛彗就毫无还手之力。
她套好雪地靴,回头准备叮嘱最后一句。盛彗靠在玄关的地方,手指不停地滑动,一看就是在点外卖。
“你少点儿。晚上吃大餐。”
盛彗哪还有不答应的呢,送完姐姐往沙发的地方走去。
“滴滴滴。”指纹锁又打开了。
她一脸迷茫回头看去,想不起来有什么漏的东西。
“吃完榴莲开窗通风!切记!”
盛彗指了指手机上刚下的榴莲订单,百分百乖巧地点头。
盛灵在电梯里做了三四个深呼吸才调整好状态面对文宜。
他依旧是站在车外等待,晨光熹微,盛灵很喜欢。
他拉开副驾驶,盛灵从善如流坐进去。等了一会儿这人也不发车,她不好直视这人,用踮脚来缓解。
“安全带。”
盛灵非常夸张地“哦”了一声,转过去系安全带,心里暗自吐槽着自己不中用。怎么比考试还紧张!
接下来的路倒是顺风顺水,没出什么岔子就在高铁站接到了据说“美美睡了一路”的两个小女孩。
盛归的发型本是黑长的马尾,盛灵接到人的时候已经变成粉色的微卷。穿搭也和日常很不相同,说不上好看或难看。只是,盛灵很清晰地认知到一件事—她跟不上潮流了。
“下次有空带我玩。”
盛归性格很好,亲昵地碰了下肩膀:“那是肯定的。姐,这次你破费了,我和薇薇都特别感谢你。”
说到这儿,她就忍不住想到昨天凌晨自家妹妹发来的食宿安排计划,碍着同学的面不好大张旗鼓地说,隐隐说了句:“真不知道你那些钱都花…”
文宜帮她们抬箱子至后备箱,两人也顺便把书包放进去。盛灵看着那串比书包本体还要长的卡片装饰及时刹车。
她错了,她一直都知道盛归的钱花哪儿的。
“谢谢师傅!”两个小姑娘嘴巴很甜,文宜也没说什么笑着应了。倒是盛灵自己觉得怪怪的,开口解释:“这不是司机。这是我同学,我拜托他帮忙的。”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还没来得及用眼神压制住盛归那张嘴,她便已经活泼且大声:“原来是姐夫。谢谢姐夫!”
文宜站在驾驶座外扶着车门,背对着所有人:“快上车吧。这儿车多。”
盛灵在后备箱拿手指戳盛归。她带着从影视剧里学来的东北话口音毫不在意:“那玩意儿不早晚的事儿嘛。”
她把盛归拉到角落里,小声问:“晚上姐妹聚餐你去不去?”
盛灵以为她会果断拒绝,毕竟她一向对这些活动不感兴趣也不热衷参与,没踩中她的兴趣点一切白瞎。盛灵没少因为没带这个妹妹一起出去吃吃喝喝而受到家里长辈偏心的批评。
今天她竟然犹豫了。她先是看了看已经坐进车里的薇薇,又看看盛灵,小心翼翼地问:“二姐还难过吗?”
“呦,今天怎么?”盛灵有点惊喜。
谁料盛归一脸不耐烦地说:“还不是我姐,在我房间里大发雷霆哭天抢地的,搞得事态特别严重的样子。我差点儿以为咱们家要出一个反社会人格了。”
“真要是有,那也是你啊,对不对,姐。我觉得还是你的人设比较符合。”
“好了好了好了。”盛灵一边说一边把她推进车里:“给你换的是会展中心对面的酒店。现在马上回去点个外卖睡一觉,不要太早去排队,知不知道?”
隔着车窗,盛归还是坚持比心。
她那么飞速地在上车前唠叨,就是为了在车上一言不发直到目的地。显然,盛归并不这么想。
“哥,你和我姐一个专业吗?”
“不是,我是学医的。”
“哇。好厉害!”两个小妹妹非常捧场,而文宜对她们有问必答。有的问题就连盛灵都想制止,抬手提醒他别回答了,非常没有意义。
譬如A城美食推荐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问题。
到一个红灯路口,盛灵终于有空隙插进去。盛归还在问:“那哥哥你是哪儿人?你来过我们徽州吗?”
“你查户口呢。盛归你不累吗?”
不仅不累,看起来精神很好,对比一旁的薇薇,她已经快睁不开眼了。
盛归:“这有什么的。我也可以说啊,我们家五个姐妹,她是老大,我是老四,家里还有个小老五在读初中。”
文宜很惊讶,“五个啦?”
“对。不过我们不是同父同母生的,我大姐是独生女,其他一家两个。”
她话音刚落,文宜接上,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也是徽州人。十岁之后搬到A城而已。”
“你是徽州人?”这下轮到盛灵惊讶。虽然心里早就有切实的揣测,但二人认识这么久从来没谈过来处,第一次听他亲口说,惊讶之余还多分雀跃。恨不得一步到位马上再问问是哪个区哪个县,是不是在盛家老宅的青阳长大的。
刚刚说盛归的话言犹在耳,她宁愿让车内安静一会儿。
被盛归吵得头疼。
盛灵把人送到酒店门口就撤了。刚刚在车里的对话没能继续,她有点着急。此刻正想着寻个机会再开话头。“时间还早,一起吃个饭?”
“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面条上桌,盛灵假意挑了几筷子吃。立刻就暴露本来的目的:“你徽州人吃得惯这些吗?”
文宜笑了,“你不也是徽州人。怎么还问我?”
“那不一样啊。”她火速切入正题:“我是青阳那边的,你也是吗?”
文宜放下筷子,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等她给出一个答案。可是答案怎么是在盛灵手里呢?盛灵不懂,脑子里一片空白。
文宜在桌下,用右手按住微微发抖的左手,面上堆出一个笑容:“盛灵,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只有一瓶药,对你的恩人来说是毒药,对你的休戚相关的人来说是解药。你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在正常人眼里称不上问题,没有人会去吃力不讨好害自己的恩人,更何况它还能拯救一个休戚相关的人。除非这个药性的界定是混沌的,是时随事易的。也就是说,毒药并非毒药,解药也并非解药。“文宜。”
“不可以问问题,选。”
她沉思很久也没有把握给出一个答案。她在二者之间反复犹豫。她会是文宜的恩人吗?那会是在多久以前,久到她认不出眼前人。她会是文宜休戚相关的人吗?那什么是她的解药?什么又是毒药?
她兜兜转转这么久,从那幅画开始,不是为了确认那团迷雾真的存在的,她只是为了向前走。
而现在,就连文宜都在打一些不知所云的比喻,她心里有点恼火。
她抛开心里这些包袱和纠结,十分诚实地说:“你选我吧。”
“我知道你这个问题一定是关于我的。我也懒得再去试探你,再去猜。人生不过三万天,我不要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我不知道你的恩人是谁,休戚相关的人是谁。我不在乎。你是徽州的,也是青阳的,你去过盛家老宅,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