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
风雪中,荀雅将衣领拉高,但呼啸的狂风还是灌进了他的喉咙,把体内搅得乱七八糟。
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霜,荀雅一路走一路咳,不知到呕出了多少血,以至于整片袖子都是一片鲜红,血滴溅在地上,炸开一朵朵红花。
荀雅艰难地掏出甘草片,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五六颗,嚼碎了再混着血艰难地吞下去。
雪花打在他细长的睫毛上,给他镀了层雪白的装饰,他白嫩的脸蛋被冻出一层红晕。
他眯起眼,望着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从家里跑出去的那刻,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一分钱、一件衣服都没带。
以后该去哪、该做什么,他全部都不知道。
荀雅迈着迷茫的步伐,离开了这个破旧的小庄园,转进市区、穿越宽阔的马路……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只是靠着直觉前进,没想到一路走回了【同道酒吧】。
不远处,安德森正将【同道酒吧】的灯牌熄灭,将酒吧大门牢牢锁紧。
他看到了荀雅,立马捧着围巾冲上来,替他把冻僵的脖颈围住:“刚才你一个招呼没打就跑了,没事吧?那个胖子是不是为难你了!”
他掏出捂得热乎乎的手帕,替荀雅擦掉脸上的霜雪。
擦过嘴角的时候带下一抹殷红,惊得安德森大叫:“哎呀,怎么有血啊?!”
安德森这才发现,荀雅的衣领、袖口都湿答答的,拎起来一看,发现血液已经被冻成了血块,沁得荀雅一身血腥味。
见安德森一脸担忧,荀雅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被赶出家门了,现在暂时没地方去。方便让我借住一晚吗?”
安德森连忙把人揽进怀抱,帮他挡掉一大半风雪:“当然!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安德森脚下生风,几乎是带着荀雅一路跑回了家里。
安德森在林肯郡也算个小老板,这些年存存省省也攒出了一套市中心的小别墅。
房子不大,但相比较伍尔索普庄园已经十分豪华,有精致的装潢、温暖的壁炉,还有一个种满花花草草的后花园。
安德森什么也没问,只是给荀雅准备了一套新衣服,招呼他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等荀雅身体回暖、钻进厚厚的被窝后,安德森才为他端来一杯热可可。
“怎么了这是?”安德森坐在床沿旁,轻声细语,“又跟牛顿吵架了?”
荀雅点点头,抿了一口热可可,胃部的疼痛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他微微垂眸,望着杯子里氤氲的水汽,喃喃道:“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当一个父亲。”
没有责怪、也没有抱怨,荀雅只是将发生的事客观地娓娓道来。
“太过分了!”安德森气得拍了下床,“这个小没良心的!要不是你他能活到现在吗!”
荀雅微微一笑,甜津津的巧克力让他翻涌的情绪稳定下来:“没事的,这个情况我并不是没想过。”
他是真心不觉得牛顿有多么过分,或者说,一个从小失去双亲、在压迫中长大的孩子,性格会好才是奇怪。
只是有点无奈,无奈自己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没能让牛顿认同自己。
也许牛顿以后会遇到一个更适合他的亲人,但就目前来看,这个人不会是荀雅。
安德森听了都头疼:“唉……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荀雅摇摇头,表明自己还没想好:“先接着工作,攒点积蓄,再做打算吧。”
他微微蹙眉:“不过还有件事,我放不下心。”
安德森表示洗耳恭听,荀雅则将鲁伯特老爷逼他去做男妓拉选票的事说了出来。
“你可千万别答应!”安德森大惊失色,“皂厂的人都是畜生,他们不把人当人看的!你去了会被玩残的!”
“我肯定不会去。”荀雅扶着额,苦恼到,“只是我不去,他就会起诉牛顿……”
“你还管那个小白眼狼干嘛!”安德森翻了个白眼,“他自己闯祸自己承担,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荀雅陷入沉默,确实,自己现在似乎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去帮助牛顿。
安德森帮荀雅捧住杯子,缓缓将热可可给他全部喂下:“别多想了,你以后就跟我生活,我给你开工资,帮你攒钱,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随后,他扶着荀雅缓缓躺下,用温暖的被子将他全身包裹,并在额头落下一个晚安吻:“再过两个月,我在伦敦的分酒馆就装修好了,到时候把你调过去当管理层。”
“谢谢。”
沾上枕头,困意当即袭来,荀雅的眼皮开始发沉,清秀的脸蛋上浮现倦意,随后安详地闭上双眼。
这一刻,荀雅释然了。
养孩子就像呵护一株花苗长大,除了充满爱意的灌溉,还需要机遇和运气。
既然这朵花不属于他,那就强求不来。
——
日子默默地推移,似乎只是弹指一瞬,三天就过去了。
牛顿仍旧没去上学,他每天过着物欲极低的生活,每天只吃半块黑面包,其他所有时间都在学习。
学校的警告信已经寄到了家里,校长亲笔写下了最后通牒,如果牛顿再不去上学,那么他会被取消学籍、记入档案,未来五年都不得再进入任何学校学习!
牛顿瞟了一眼便将警告信扔掉,继续埋头学函数。
他讨厌学校,不仅需要支付大量学费,还要被迫维持起早贪黑的作息,学校里也没有好人,每天上学就跟坐牢一样。
他渴望知识,但是厌恶学校里的一切人际交往。
还不如在家自学呢。
偶尔,牛顿思考到忘我之处也会走出卧室,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有好几次,他的身体都不自觉地走进了荀雅的卧室,可当摸到空荡荡的床铺时,才反应过来早就人去楼空。
家里再也没了荀雅忙碌的身影,厨房里也没有了炒菜的香味,种种寂寥感叠加在一起,竟让牛顿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屋外仍是风雪交加,牛顿隔着窗向外望去,忽然觉得心底膈应的慌。
他打开存钱罐,第12次将里面的硬币全部倒出来,然后一枚一枚地扔回去、记数:
“一、二、三……”
“一百零七,一百零九……一百八十七。”
又一遍数完,还是相同的结果。
牛顿望着满当当的存钱罐,喃喃道:“一便士都没带走,饿死在外面怎么办。”
这么冷的天,荀雅不带衣服也不带钱,离家出走后该住哪里?吃什么?
一直不回来,是已经找到更好的人家了吗?亦或是昏倒在了街头?
有那么好几个瞬间,牛顿真希望荀雅忽然出现在家门口,泪眼汪汪地说自己无处可去,只想跟他相伴一生。
这样牛顿就能自然而然地给他台阶下,勉为其难地允许他照顾自己,姑且不再计较荀智的事情。
牛顿不愿意承认自己后悔了,但也是发自内心的渴望,他们这次的矛盾能像之前的小打小闹一样一带而过。
牛顿叹了口气,又回到房间里学习。
但拿起笔时,牛顿满脑子都是荀雅那张好看的脸,以至于笔尖在草稿纸上乱七八糟地瞎画,心中的情绪也越来越乱……
“啪嗒。”
直到一滴泪水砸在纸上,将铅笔印浸成模糊一片。
牛顿一愣,抬手蘸了蘸自己的眼底,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低头一看,纸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荀雅”,这是他唯一会写的中国汉字。
刹那间,牛顿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顷刻间,天地间的悲愤和寂寞向他涌来,刺穿他的心脏、捏碎他的自尊!
悲伤如同涟漪般,从他的眉间慢慢扩散开来,这张形同死水般的麻木脸庞,终于任由悲痛肆意蔓延!
“对不起呜啊啊啊!——”
牛顿放声大哭,以往的老沉感烟消云散,他抱头痛哭的模样反而更符合他的年龄,看起来滑稽又难过。
他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懊恼大叫:“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珍惜你,不要离开我啊啊啊!——”
呜咽声回荡在空旷的房屋里,牛顿生平第一次放声痛哭,这种极致遗憾和委屈连外祖母去世时都不曾体会过。
“我才是混蛋……”
牛顿涕泗横流,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要故意把人气走!
他为什么那么不懂事!为什么现在才敢承认,自己的种种无赖只是想得到更多的关心!
牛顿哆嗦着从桌上支起身,看着窗外寒彻心扉的雪景,心中涌起一股剧烈的恐慌!
“荀雅、荀雅……”
牛顿不由自主地冲到衣柜旁,将自己的冬大衣披上,准备冲出去寻找荀雅。
荀雅舍不得买衣服,他会冻死在外面的!
我要去找他!
就在牛顿翻箱倒柜之时,家门口忽然传来几声“叩叩”的敲门声。
牛顿动作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
“叩叩叩。”
然而不是错觉,真的有人在敲门!
一定是荀雅回来了!
牛顿赶忙冲到门口,飞快地卸下了门锁:“你终于回来啦!这些天我真的很想你,你到底去了哪……”
然而,开门那一刹那,牛顿的话语噎在了喉咙里。
敲门的不是荀雅,而是三名高大的英格兰警卫兵,他们腰间别着警棍,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注视着牛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牛顿的表情逐渐呆滞,他被笼罩在成年人的阴影之下,幼小的身板不自觉地打了个颤:“……你们是谁?”
其中看起来最壮的一个警卫眯起眼,将牛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一口烟嗓听起来瘆得慌:“你就是艾萨克·牛顿?”
“是我。”牛顿咽了咽口水,“有什么事吗?我不记得我报过警。”
然而警卫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右手伸向腰后,抽出了一副金属手铐:“艾萨克·牛顿,经知情人士报案,你被指控谋杀史密斯先生,跟我们走一趟!”
牛顿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他甚至没仔细思考事情的合理性,身体就先因为害怕而飞奔逃跑!
然而,警卫兵两步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
“唔!”牛顿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紧接着,警卫兵冲上来,粗暴地将他双臂反剪、压铐!
“啊啊啊啊!——”
刹那间,铐环深深陷入皮肉,牛顿发出一声惨叫,白皙的皮肤被金属划破,几道淤血流满了整条手臂!
“还想跑?!果然是你!”警卫兵狠狠给了牛顿一耳光,将他嘴角抽出几道血印,“小小年纪就学着谋杀!你这种小贱畜就扔进地牢饿上几天几夜!!”
下一秒,警卫兵将牛顿粗暴地提起来,牛顿的胳膊发出“咔嚓”一声,还伴随着一阵剧痛,大约是脱臼了。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杀人!”
牛顿大声地为自己辩驳,但警卫兵没有搭理他,就这样把他从家中拖进冰冷的暴风雪里。
“我没有杀人!究竟是谁污蔑我!是史密斯吗?!还是鲁伯特?!”
“为什么你们不听我说话?!”
“听我说啊,我是无辜的!”
牛顿声嘶力竭地呐喊,但警卫无视他、也没有任何人能为他作证。
绝望之际,牛顿下意识大喊:“荀雅!荀雅!”
“荀雅!你在哪里!”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