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臻身子一抖，跌坐回铁椅上，心脏霎时被刀割一般痛，铁冷的砧板一次次剜着她为儿子生出的心鳞，一根根毫不留情地拔下。

她料到当刑警会遇到这一类事，但当初叶司池卯足了劲要当，她也不拦着。

叶枫根本就不关心这个，他只在意他自己在外面的名声，留下唐臻一个人伤心。

她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哽咽道，“那麻烦李局多走动走动了，务必将司池带回来，我……想见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

唐臻是个见人就笑的人，但今天她悬着的心还是碎了，崩裂的碎片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身体，原本不明显的白发也隐隐约约冒了头。

李局安排完之后的事便回了市局，一群人围在门口守株待兔，收到十字路口出车祸的消息，上下一行人都紧了紧喉咙，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温辰馨沉着脸要几人坐在座椅上接着分析案子，柳明亮和段初言一眼看去便是十分没精神，状态已经散成一滩稀泥了。

她按着眉骨，不悦道，“你们现在能帮上忙的就是好好分析案子，关心是好事，关心多了就是纯属添乱。桶装水一缕不准碰了，想喝水憋到回家再喝！”

段初言应了声，柳明亮连头都没抬，她思前想后，这水是前几天陈宇从固定的市区供水站搬过来了，中间除了那个运水的人接触过，就只剩陈宇和段初言两人了。

她盯着段初言看了片刻，犀利的目光审视着他的面庞，段初言耸着肩往后缩，“刀哥，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

温辰馨盯着他挑眉，语气意味不明，“你是那边派来的眼线？”

段初言蹭地从座椅上站起身，“什么？！刀哥你怎么能怀疑我呢？！”

“我没怀疑你啊。”温辰馨撑着脸对他笑了笑，很温柔的一眼，“既然不是你，那就要好好找找是谁了啊？你觉得呢？”

段初言抬手敬礼一般，“保证完成任务！”

他一股火杀出去找陈宇，柳明亮抬头看了眼温辰馨，毫不避讳一旁的祝思暖，“你觉得他是被蓝洞的人安插在市局里的眼线？”

温辰馨阖眼温和地笑着，手上交叉摆在胸前，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说的话也让对方听不出深层含义，“我怎么会知道啊，但这桶水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下药的，要有个明确时间吧。不光是周探长喝了，还有其他人也喝了，但他们为什么就没事？”

柳明亮恍然大悟一般，“莫非和老大最近吃的药有关？但是他吃什么药我们都不知道啊！”

“对啊，所以到底是谁知道这件事？”温辰馨收回目光，盯着手中的尸检报告，“林颜的案子该继续了还继续，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只能强行端了夜总会了。”

柳明亮这次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刻意回避某人，有几分土匪头子私下里和上面的高管密谋的意味，她冲温辰馨眯起眼睛，抬手挡在自己嘴前，“怎么个强行端了？”

温辰馨手指一竖，抿唇微笑，“就比如说，我们用炸药炸了，怎么不算一锅端呢？”

“啊？！”柳明亮拍了下桌子，“那怎么行，我们连进夜总会都做不到，更别提把炸药拿进屋了。”

她倒不觉得炸夜总会这一点有些离谱，两人在想法上联手思考着，温辰馨捏着矿泉水的水瓶，将其平放在桌面上，按压过后推向柳明亮那边，哗啦啦——

在事先没有打开过的前提下，矿泉水的盖子自己散掉了，柳明亮抽起桌面上的报告甩了甩上面的水，面上带着愠色想吐槽温辰馨，你看你好端端的干嘛要推瓶子？

温辰馨不给她机会，“你怎么知道我进不去的？”

祝思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帮柳明亮收拾桌上的残局，两人面面相觑，祝思暖不知道她师父的打算，同样的，柳明亮也不懂。

温辰馨拿出老板的派头，意犹未尽地嘱咐，“你们两个明天晚上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在市局门口等我，我带你们去个能看戏的好地方。”

两人不明所以，只能点头。

“柳警官，你这个头要剃一下了，到时候先来市局，我给你们两个画个妆再换身行头，不然容易露馅。”温辰馨道。

柳明亮指着自己，一脸诧异，“不会是要把我化成街头的那种地痞流氓吧？！再打个唇钉画个虾线，染个冲天紫的非主流杀马特，手上再戴着炫酷条纹手套？我不要啊！”

温辰馨：“……”

柳明亮双手抱着自己一副孤立无援的模样，哭唧唧，“温法医，就是让你解剖我，我都不扮丑！”

祝思暖霎时注意到温辰馨的脸色变难看了，还没拦着柳明亮这般口出恶言，温辰馨捏着矿泉水瓶砸了过去，目光狠戾，“你再胡说一句试试？！”

柳明亮立刻咽了口唾沫，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她不吱声了，只看着温辰馨独自走出去，赶忙上去贴脸，“温法医这是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祝思暖笑着摇头，“师父在意你才这样的，法医看起来冰冷无情，但她们先是人，后才是法医。谁会忍心亲手解剖自己的爱人呢？柳警官以后还是不要说这种话，师父不高兴了真的很难哄的。”

柳明亮仰着脸皱了皱眉，她倒是不知道这个清心寡欲的活菩萨还能对谁感兴趣，自己还是被特别关照的那一个，她有些受宠若惊，盘腿坐在地板上沉思了良久，憋出一句，“你师父除了爱吃香菇，还爱吃什么？”

祝思暖有些难办，她基本不和温辰馨坐在一起吃饭，经过她半年的观察，温辰馨吃饭一般都是看工作时间，有时候忙到晚上可能才吃中午饭，所以两人的吃饭时间一直没对上过，她也不知道这人是拿什么填饱肚子的。

她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柳明亮用一种名为“我信你个鬼”的眼神在她脸上剜了好几下，最后不得不松口。

出去找陈宇的段初言跑了进来，大喘着气：“有，有人报案……和上次的情况差不多！但是那人死在自己养的鱼塘里！”

·

海鲜市场内的人流熙熙攘攘，大家人挤人地围了一圈，铺着防水布的铁质鱼塘内漂着一具尸体，警察封锁了海鲜市场，所有人手中带血的鱼和各类海鲜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一位老妇人塑料袋中的死鱼倏然抖了抖，她双手一颤，塑料袋掉在地板上，混着地面的泥水和鱼血一点点向四周扩散开。

老妇人哆嗦着手臂指向自己买的那条鱼，“鱼，鱼，鱼又活过来了……”

死鱼的眼睛充血，明明已经了无生机，却还死死盯着老妇人不放。

海鲜市场热烘烘的，店家肩上搭着油渍氧化后发黄发黑的毛巾，齿间咬着一根卷烟，手起刀落砍下鱼头，用一旁的刮鳞器嗡嗡地去着鱼鳞，飞溅出的鱼鳞拧着一小块鱼肉飞到老妇人脚踝处，她浑身的神经都霎时绷紧，如同被电流激过一般，慌乱中抓上一旁年轻人的裤腿。

温辰馨戴着口罩由入口进去市场内，民警挡着两旁来买海鲜的人，为她让出一条路。

她垂眼，视线与夹杂着一众双腿中的老妇人撞上，她抿唇提醒，“没死透而已，不用害怕。等拿回家炖了鱼汤，一样能喝。”

陈宇正在取证，段初言为温辰馨拉开警戒带，鱼塘内漂着的尸体内民警用铁钩子拉近，尸体全身墨绿溃烂，腹部高高隆膨，如同怀胎七月的孕妇。

温辰馨捏紧口罩的鼻扣，民警跑上前汇报消息，“死者名为赵海生，男，45周岁，是这家海鲜市场的个体商贩，主营河豚、贝类，身高170cm，体型肥胖，左手缺失无名指，确认是陈旧性截肢伤。报案人是他隔壁这家的老板，因为见他已经有三四天不出摊了，想去家中查看一下，结果在鱼塘里发现了已经死亡的赵海生。”

“哦？”温辰馨看了眼五大三粗，塌着肩的老板，“这个关心……来得真及时啊。”

她蹲在尸体旁，抓起那双手看了看，喊陈宇过来拍了照，右手掌心内赫然一个直径长达一厘米的圆形灼烧洞口，边缘还残留着金属针管的摩擦痕。

尸体被段初言和陈宇放入裹尸袋中，周涛推开两旁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挤到温辰馨身旁，他愣着找了找叶司池和周池钰的身影，温辰馨拍两下手将手套上相连的污垢拿下，“别找了，他们不在这。”

“我们又见面了啊，周局长。”温辰馨客气道。

周涛忙不迭地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温辰馨冷着脸，掰开尸体的眼睛，可见眼角膜高度混浊，但瞳孔反常性缩小，“目前来看，是一起毒杀案件。瞳孔异常缩小，是因为神经毒素的作用，指甲床发绀，但尸僵程度轻于腐败进程，所以死者的中枢神经系统死于躯体之前。”

“这……又是毒杀？”周涛一听，头嗡地开始乱响。

温辰馨点头，看着报案人问：“他平时的肚子也是这么大吗？”

报案人摇头，嗫嚅道，“我感觉他平时的肚子没这么大，只是有一点点胖而已。”

温辰馨：“行了，安排人手来这里做记录吧，这些来买菜的大多是无辜的，问问有没有觉得这些老板之间有反常的，还有这几天有没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那些鱼贩子也一并问问，有消息先送到警局，中途不要经过别人的手，直接转交到我和李局手上。”